这是他第二次给李成绮梳头,第一次,是在景阳钟响的那日。
长发划过手指,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触感,谢明月却不舍得放手一般,非要长发如水般地划过掌心才肯罢手。
李成绮见他对自己的头发爱不释手,正要开玩笑说要不孤剪一缕给先生吧,忽有人进来,跪地道:“陛下,宣亲王请见。”
谢明月自若地给李成绮梳头发,仿佛根本没听见。
李成绮皱了下眉,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他在哪?”李成绮淡淡问道。
“回陛下,宣亲王跪在宫门外,亲王说没有陛下旨意,不敢入宫。”那宫人看着李成绮的脸色,犹豫了一下,道:“陛下,亲王就跪在雨中。”
李成绮往后一靠,翘唇笑了,却是个冷笑的样子,他温和地问:“宣亲王这是在做什么?逼孤吗?”
那宫人听他声音骤冷了,慌乱地叩首,道:“奴不敢……王爷不敢,不对,奴不知道。”
谢明月神情平静地听着,手下动作愈发轻柔,似乎害怕打扰李成绮似的。
无心之过,虽过不罚。
然而这样的无心之过,再一,再二,不应当有第三次,李旒身边那些人,他自己也当整治肃清一番了!
李旒尚未弱冠时凭借秋狩时那一箭得幸于李昭,之后皇帝有意令李旒分谢明月之权,对李旒行事多有纵容。
但是这样的纵容,还会持续多久?
梳子穿过发尾。
李成绮实在太看重一个人有用与否了,他从不会怜悯弃子,在他逐渐信任谢明月之后,他又会纵容李旒到什么时候呢?
谢明月将梳子拢进袖中,安静地站在李成绮身后。
镜中,倒映着谢侯平静的容颜。
李成绮笑意温存,声音却阴寒,“他既然要跪,就到长乐宫外跪,莫要跪在宫门口,丢了李氏一族的颜面。”
无论李旒来不来请罪,李成绮的怒火都不会平息。
不过来,比不来好上太多。
或许当今日皇帝出气过后,便能想起他与自己这个血脉相连的宣亲王的好,说不定,会不再追究。
毕竟,李旒的错误是识人不明,这个罪行,可大可小可无。
那宫人重重地磕了下头,快步出去了。
长乐宫中一片死寂,众人皆垂首无言。
炉中的香已燃尽了,谢明月过去,取了香舀入香炉中。
他拿香匙的手指素白,远甚府库中所珍藏的白玉。
李成绮起身就走。
谢明月放好香,方跟上去。
李成绮随手抽了本书,面无表情地看。
谢明月便跪坐到旁边,无声地看他。
风雨愈大,李成绮甚至听到了雨打窗棂的响声。
“谢卿,”李成绮合上书,“有话就说。”
谢明月眨了眨眼,以谢明月对李旒之成见与积怨,很可能说出一句臣无话可说,可他开口,却道:“陛下,王爷毕竟是陛下血亲。”
那是什么血亲?
血缘单薄得出了三代,当年若非谢明月权势太盛,李成绮有意压制,哪里会有这样一个血亲。
谢明月话说得极柔和,仿佛两人从未有过旧怨。
李成绮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谢明月茫然地与李成绮对视。
李成绮放下书,意味深长地说:“谢贵妃,好贤德啊。”
谢明月笑而不语,起身过去给李成绮倒茶。
“谢卿,你就不怕孤听了你的话,真想起孤同自己弟弟的旧日情谊,”李成绮撑着下颌,笑吟吟地问,只是他眼中半点笑意也无,“一时心软将李旒带入长乐宫,听他说自己无意为之,孤不做责罚,反而与他没有龃龉了?”
谢明月将茶推到了李成绮手边,“陛下,水温正好。”
李成绮扣住了他握茶的手。
“谢卿,还未回答孤。”
要是李成绮能被几滴眼泪,几句悔恨打动,李成绮就不是李成绮了。
谢明月垂眸,恭顺回答:“一切全凭陛下的心意。”
李成绮松开手,拿走了茶。
他眼神冷然,方才的笑容一扫而空。
李成绮轻啜一口茶,道:“先生,出去告诉李旒,告诉他不必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