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一点,w酒店,十七楼。
一个妖冶的身影,从电梯里蹦出来。
一身葱绿长裙,晃眼的橘色耳环,搭在一起,竟都被她那张冶艳的脸镇了下来,丝毫不乱。
她小声但慷慨激昂的哼着:“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那是她最熟悉的《维也纳森林圆舞曲》旋律。伴着旋律,旋一个圈,再旋一个圈,再跳三步。
她所有凌乱的脚步声,都被走廊柔软的吸音地毯吸走,只余一片寂寥。
她旋到1704房间门口,刷卡,开门。
玄关的镜子,窗边的单人沙发,柔软的鹅绒大床,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平时看惯的房间,今天显得尤为空荡。
她摆出一个起跑姿势,嘴里给自己下令:“预备,跑!”
穿着高跟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窗边的单人沙发冲过去。
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力度之大,沙发都发出轻微的“轰”一声。
简烁伸出舌头装死:“呃。”
没有观众。没有掌声。没有她已经习惯的、清冷冷的目光。
简烁装死了一阵,很快觉得无聊了,从沙发里爬起来。
她走到房间的座机旁边,想打客房服务电话要一串青提,在电话接通之前,又挂了。
她走到玄关的镜子旁边,掏出裙子里今天带的一支口红,想在镜子上画画,把口红旋出来,又伸手折断,把口红扔进垃圾桶。
她走到柔软的鹅绒大床边,爬上去,想在上面一阵猛跳,却在跃起之前,又猛然止住。
脸上的表情愣愣的。
最后她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推开窗。
她双手肘支在窗框上,双手撑着头,嘴里哼着《维也纳森林圆舞曲》的旋律,望着楼下的马路。
她知道阮漠寒开一辆白色的奔驰e系,她早已在聆音看熟了,车型特别,加上简烁视力不错,在十七楼的高度,也能勉强从马路上辨认出。
可是这种车,在邶城实在太普遍了。
她嘴里喃喃数着:“一,二,三……”
她在窗边趴了将近四个小时,从下午一点过,到将近五点。
将近四个小时里,总共有六辆类似的车经过。
简烁却知道,那六辆车,没有任何一辆,里面坐着阮漠寒。
她今天中午,根本没对阮漠寒发出那条熟悉的短信:“1704。”
她知道阮漠寒不会来,阮漠寒已经把剩下的钱,都退给柏静娴了。
那她来干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只是单纯出于一种习惯吧。
快到五点时,酒店前台的电话打了过来:“简小姐,请问您还是五点退房么?”
这一次,简烁没了大声喊出“不退不退,订一百年”的勇气。
因为她知道,就算等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阮漠寒也不会再来了。
简烁在酒店的同一时间。
阮漠寒坐在马路边,望着向她走近的年轻女人,一头浓密黑发,墨黑卷曲,在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光。
是一种她很熟悉的头发颜色。
可是那张脸,阮漠寒看过去,情绪太多,笑容太纯。
阮漠寒收回目光,再次望向来来往往的行人。
有人的眉眼细长,一挑,就自带魅惑的感觉。
有人下巴尖尖,嘴角抿起来,像猫。
有人肤白,眼尾一颗黑色小痣,在一张白皙的脸上,就尤为醒目。
阮漠寒的表情怔了一瞬。
她再次收回目光,盯住面前那杯咖啡。
咖啡放凉了,没了那团氤氲的热气,上面拉花的图案,也变成模糊一片。
阮漠寒发现了一件事。
即便她坐在这里,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观察着街边熙来攘往的人群。
她其实,是在每一张脸上,寻找简烁的影子。
有人头发像。有人眉眼像。有人是眼尾的一颗小痣上。
可每一个相似的人脸上,都没有简烁曾经的那副表情。
妖冶的。慵懒的。无情的。
也没有简烁后来的那些表情。
天真的。残忍的。可怜兮兮的。
阮漠寒站了起来。
买单之后,回到自己的车上,开车离去。
简烁告诉前台,她按时退房。
她发现自己,也并非杨海宁所说,一个任性到要不得的人。
比如现在,知道阮漠寒肯定不会来,还不是没了等下去的勇气,乖乖夹起尾巴退房。
她只是比别人容易兴奋一点,容易暴躁一点,也容易无聊一点。
无聊到失去了唯一认可的玩伴阮漠寒以后,还巴巴跑到这里来等。
开门离去的时候,简烁哼起一首怪诞的歌谣,像是给自己壮胆:
“鸡蛋先生,
在断崖上坐着。
坐着坐着,
掉了下来……(备注1)”
她迈着无所谓的步子走出房间,脚步却猛然止住。
连关上房门的动作都是轻轻的,像面临着一个幻境,害怕关门声音大了,会把这幻境震碎。
她嗅了嗅,又更加用力的嗅了嗅。
秀丽的鼻子像猫,皱起来,脸上的表情露出一点疑惑。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闻错。
她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冷杉香气,极其幽淡,极其轻微。
幽淡到,她不知道是阮漠寒刚刚,真的在这里站了很久,还是她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最后用力的嗅了嗅,阖了一下眼睛。
哼着怪诞歌谣,迫不及待离开了:
“就算聚集国王所有的马,
就算聚集国王所有的臣子,
鸡蛋也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像是生怕在原地多停一秒,就会发现什么证据,证明阮漠寒根本没来过。
都是她的想象,都是她的幻觉。
周一,聆音团队和gs团队的例会以后。
阮漠寒主动留了下来,坐到姜凯伦的对面。
姜凯伦优雅笑看着她。
阮漠寒决定主动出击:“周六的葬礼,顺利么?”
姜凯伦笑着点点头:“很顺利,谢谢关心。”
阮漠寒凝视那双貂一样的眼睛:“有很多人来送她么?”
姜凯伦:“不,只有我。”
一句话把阮漠寒拉回遥远的十多年前。
她送妹妹的骨灰去下葬的时候,也只有她一个人。
姨妈一句“不吉利,又不是自然死的”,就把这件事跟她和姨丈表姐一家,甩开了关系。
阮漠寒记得那天下雨。
她不过十六岁,一人捧着骨灰盒,听那风水先生讲着规矩:“打伞遮阳”、“喊山引魂”。
阮漠寒一向理智,不敬神佛,那天却小心翼翼,全部照做。
她没哭,只觉得冰冷的雨丝落了满脸。
以至于她此时坐在聆音的办公室里,莫名冒出一句:“上周六没下雨,是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