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临执着鱼竿,那双常年隐在黑色披风下的手指修长有力,是不见天色的白,却不显得病态,只是太过锋利,分明是一派悠然垂钓之景,却无端让人觉得下一瞬他手中长竿便要如利刃刺破胸膛。
而比起他,一旁的洛玠就要随性许多。
他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一手拎着鱼竿,连饵都没挂就漫不经心地甩进了湖里。
一圈圈涟漪散开,游鱼不见了踪影。
洛玠眨了下眼,侧头看向封临,“啊,好像把你的鱼惊走了。”
他大约是故意的,面上藏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但又悄悄掩住了,那张无辜苍白的面容如稚子般,纯真可欺,即便人人皆明了是顽劣,也不忍苛责。
何况是封临呢?
他抬起眼,黑色帽檐遮不住日光,落在那双森冷的眼眸上,平添了几丝暖意,“殿下看错了,是鱼自己跑了。”
洛玠一愣,眼睛又眨了下,“真的吗?”
“是的殿下。”封临微不可察地思索了一下,而后一字字道来,“您或许没有注意,臣方才手不稳,轻轻动了一下,所以鱼自己跑了。”
他讲得认真,嗓音低沉,分明是极其铁面无情的人,平日里见到再多哀嚎血腥也不会有半分心软动摇,这时候说起谎来哄人却又顺遂自然,好似确有其事一般。
洛玠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有些自得的样子,“要不要和孤比一比?”
封临俯首应道,“但凭殿下吩咐。”
洛玠轻轻抖了抖鱼竿,瞧了眼西斜的日头,“时候也不早了,就比比谁先钓起第一条鱼吧。”
“好。”封临望着他,转眸看了一眼湖水,又回过来看了一眼他,难得有些欲言又止。
洛玠挑了下眉,流露出几分疑惑。
封临沉思片刻,还是提醒道,“殿下,您还没有放饵。”
如此一来,即便他想放水,也难为无米之炊。
太子殿下着实被他的实诚惹笑了,大抵是太了解这个人了,他竟从封临细微之处的神色读出了后头这半句话,眼睫扑闪扑闪的,连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封卿没听说过姜太公钓鱼么?”
封临一顿,低声道,“姜尚因命守时,立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尚自言曰:‘负命者上钩来’。”[注1]
他如同被考察功课的学生般诵完了夫子要求的字文,思索片刻,还是实事求是道,“但是殿下,姜尚钓的并不是鱼。”
洛玠轻笑出声,眼瞳中盛满了明亮的日光,但那里头的笑意,却比日光更勾人,叫封临不敢直视,“那封卿怎么知道孤要钓的只是鱼呢?”
他眼睫微垂,含笑朝他眨了一下,随手将鱼竿斜插在湖面横斜的柳枝上,而后从十一手中接过饵碟,随手捞起一把,洋洋洒洒地抛了下去。
平静骤然打破,游鱼接踵而至,搅乱了一池春水。
洛玠弯眉一笑,寒风吹乱他的头发,仿佛将地上两人的影子织在了一起,“这下,饵已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