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放下酒壶,大步上前捉住他的手腕。
顾长亭抬眸,壮汉一脸凶色:“顾长亭,于听闻惨事你竟无动衷?”
顾长亭转腕摆脱他的钳制,淡淡道:“你需要同情吗?同情有用,你就不会咬牙切齿,迫切想手刃仇人了。”
壮汉气得直喘粗气。
顾长亭继续说:“实不相瞒,我见过的惨事太多,你的遭遇不足为奇。你也莫将我比作皓月,我既自私又惜名,不过这两样瑕疵在政绩的掩盖下淡至无色罢了。”
“藩王谋逆之心不死,我已仁至义尽,我正在抓他们的把柄,待时机成熟,挨个收拾。至于先帝,今上已将他的尸骨刨出,放在冷宫搁置了好些日子,也算解恨了。”
壮汉瞠目结舌。
“不必诧异,我也有恨,不过没有触及底线,便收着了。”顾长亭起身,抚平衣衫上坐出来的皱褶,说,“你保我平安诞下腹中子,我让你亲刃仇人,平步青云。”
“至于宫中谁是你的内应,待我攒些筹码,再来与你交易。”说罢,顾长亭慢步走出凉亭。
“顾长亭,”壮汉唤道,“你的底线在哪里?”
顾长亭并未作答,清瘦挺拔的身影溶入幽幽夜色中。
壮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难以回神。
这次对谈该占上风的明明是自己,为何被他压了一头?他袒言污点与计划,就不怕自己泄露出去?皇家高官惯于灭口让秘密永久封存,他是否也存杀心,待生产之后再将自己除去?
但他的表情话语都显坦荡,让人相信他不会言而无信。
到底该不该接受这场豪赌?壮汉陷入无边纠结中。
院落外,马车起步,缓踏而行。
顾长亭斜倚车厢,轻抚自己的孕肚。
无私多年,现在有了牵挂,私心贪念也随之显露出来,必须保孩子万全。
那医者今夜注定无眠,会彻夜思考交易做不做得。
他有厚积薄发的耐心,但没有足够的智谋去实现想法。虚张声势却又底气不足,宫中内应想必与他一般,兴不起水花。
他脸上已显岁月的刻痕,身为医者却熟练把玩着兵器,待在军营的日子应当不短了,军旅生活的热血豪迈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待仇恨消除,将他收服重回军中效力,以他不可多得的医术,能大大减少将士们受伤所带来的痛苦。
这盘棋,自己看似落于下风,但对手太弱,已然无虞。
银月之下,一地繁花。
凹凸不平的阡陌梗道令马车左右颠簸摇摆不定,腹中孩子伸胳膊蹬小腿儿抗议“母亲”不让自己好好睡觉。
左右无人,顾长亭移开手掌,撩起长衫,紧而浑圆的孕肚暴露在月色中。
肚皮上微微凸起的小脚印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顽皮得很。
顾长亭面露宠溺的温柔,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与那小脚印相贴,生命的奇妙化作绵绵温情满溢胸中。
同一时间,身在御书房的秦恕放下朱笔,仰望明月。
月中有敌国的河山,还有思念之人的脸。
河山与他,皆要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