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有协同舞弊嫌疑,因此贡院开考当日方门前张榜,告知士子屋次的廊间排号,入内时由巡监根据姓名引导就座,不可以以任何理由进行调换。
贡院考号以《千字文》排号,此次恩科宁兴府士子约有二百余人,卓思衡的排号为“君字号”,不知怎么,他看到这个排号便想起从前在流放地父亲为自己卜卦时的那一乾卦:元亨利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贡院开考十分热闹,好多云中城人都来此围观,排排齐整士子依序而入确实壮观,只是因要对照无误取试资格与查验夹带,队伍行进缓慢,到卓思衡入内时,许多闲杂人等都已无趣而归,行人渐稀但晨曦正好,他跨入门槛前仿佛冥冥之中般回过头去,然而贡院外场只有士子、府军与士子的家人随从,并没有从前那个就站在身后微微伛偻的熟悉身影。
巡监催促,卓思衡转身入院。
检查夹带与唱保结束,卓思衡被引至“君字号”,眼见廊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号间,宽三尺深四尺,一眼便能看尽,都不用细瞧,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巡监便落锁下帘,把他给封在号间内。
要在这里待三天,当真是折磨。
卓思衡将鹿皮囊打开,里面收拾得整齐的东西都已经被翻烂,干粮豆饼为查验有无夹塞也都给戳碎得不成样子,他先将这些都放在一旁,列出笔墨砚,按照卓衍吩咐的“万事不如磨墨先”要领,先用净手的小桶清水匀墨开磨。
待到第一日时策的卷子发下来时,卓思衡已经磨好墨,刚裁好的誊写纸与草写试纸都散发出崭新的味道,给人很强的冲击力,仿佛在告诉士子们,此时已至人生的关隘,而命运就系于他们面前的一纸一笔间。
卓思衡沉着展开题纸,上书:汉官威仪,古今艳称。尔今视之,愿为?何为?当为?我朝开疆百年至及贞元,上求贤若渴盖因人才未盛,汉官又何寻?
汉朝官员的阵容古今称赞,如今你们士子回看汉朝这些名臣,愿意做谁?原因?又打算如何去做?我们本朝到贞元年间立国一百年多,眼下皇上开科取士思慕贤才,那么如今到哪里去找史书中佼佼的汉臣?怎么找呢?
这个结合了历史与当下的问题还是挺有趣的。
应策时文内含多个问题,最重论政,且具有很强时效性,须要结合实际落地后再发散,但这只是广义上的应答思路,其实还有更深一层因时制宜的解读。
卓衍曾对他说过,解试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不单单是要提出合理的观点与对策,也要将行文当做展示自己学习成果的途径,所谓旁征视览以典验博,要展示出自己读书的深度与广度,给出自己不只是受过基础教育,还在此之上更有研读的能力。
在解试里,唬人的行文能力有时比文章的实际内容更重要。因为解试是第一档考试,并非后续的精英之战,它所筛选的乃是“合格”而非“优秀”。
于此,卓思衡腹稿拿定,立时有了落笔的方向。
班固《汉书?卷五十八?公孙弘?卜式?倪宽传赞》里曾像报菜名一样列举过武帝宣帝两朝名臣,卓衍极爱此篇,说家中尚兴盛时,有祖父的朋友带来褚遂良的《倪宽赞》共赏,祖父怀疑此篇为欧阳询仿作,二人争做一团互不罢休,而他当时年幼则被文章与书法吸引,久不能忘,长大后自己临摹一篇装裱挂在书房内,用以自勉。
因此卓思衡背这篇文章是卓衍一字一字教得,烂熟于心,此时用典也下笔顺畅,其中所列武帝一朝汉臣名字恰似群星纵列,一个个出现在他笔下:枚乘、主父偃、卜式、桑弘羊、卫青、金日磾、董仲舒、倪宽、公孙弘、石建、石庆、汲黯、韩安国、郑当时、赵禹、张汤、司马迁、司马相如、东方朔、枚皋、严助、朱买臣、唐都、洛下闳、李延年、张骞、苏武、霍去病和霍光……
他开篇先写“唐家社稷、汉官威仪,古今闻羡”,列典故讲事迹,选择公孙弘作为他的答案,因为公孙弘“恢奇多闻”这样便能帮朝廷解决许多来源不同的问题,而他又“虽历坎坷起落,仍中和平允怀才问对”,虽然最初因为行事不合汉武帝心意被罢用,他却没有荒废自我,仍旧平静度日,直到国家和汉武帝再需要他的时候,他又拿出针砭时弊的国策方针,令皇帝终于认识到他的能力和水平,让他位极人臣辅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