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眉头微蹙:“私铸军械?”
恭王私铸军械的地方,和制造金漆的在一处?
“用炼制黄铜的边角料,制出金漆,可大量节约成本,废物利用。”
谢信调侃,“恭王精打细算,勤俭持家。”
林策:“这还是得等宁越之一家一家地搜查。”
恭王不可能胆大包天,在官家的冶炼作坊里私铸军械。
宁越之和周则意要找的,正是恭王私铸军械的地点。
“书画作坊里的染料,工匠们不知张叁从何处找来,总得需要搬运的工匠。”谢信指出重点,“管事可没说过,张叁亲力亲为,亲自搬运那么大一坛金漆。”
林策神色一凛,迈开长腿迅速朝巷外走去。
谢信急忙跟上。
周则意眼色阴郁盯着巷口,浓丽眉眼莫名多了几分诡艳,似如画中敲骨吸髓的妖魔鬼怪,美得有几分瘆人。
等了大半晌,林策才和谢信从小巷内走出。
他急忙迎上,迫切询问:“你们,说了些什么?”
林策斜瞟他一眼,心道:关你什么事。没理他,只吩咐将军府兵士,再去一次上午那家书画作坊。
周则意速即命令羽林卫同行。
林策:“你方才不是说,要收队回宫?”
周则意耳根一红:“天还没黑。有线索当然继续追查。”
林策不再多说,路上把方才谢信所说告知众人。
“谢相博闻广识,本王佩服。”周则意没能在心慕之人面前立功,输了谢信一着,心中颇为不悦,话中泛着浓厚酸气。
“淮王殿下天生神力,踹门的那一脚,谢某叹为观止。”谢信眼梢微弯,话中暗嘲周则意力大无脑。
“谢相深谙风雅之道,琴棋书画皆有涉猎,本王自愧不如。谢相凭借这一身本事,深得青竹院内歌舞乐女芳心。听闻京城世家公子,都想同谢相学一学这些奇淫巧技,以获青竹院美貌花魁欢心,和她们做一夜露水夫妻。”
此话一出,谢信笑容倏忽一滞。
能言善辩的谢相,突然没了言语。
他知晓这个淮王嘴毒,不好对付,没想到牙尖嘴利至此,一下给他安上一个喜欢寻花问柳,冶游狎妓的污名。
朝中公卿都知,谢相虽然偶尔也去烟花柳巷,听青竹院的乐女弹琴唱曲,但洁身自好从不留宿,也未和任何乐女有过亲密关系。……但初次入京的镇北军兵士似乎不知道。
“上回谢相私宴,本王记忆犹新。”周则意继续添油加醋,“坐谢相怀里的那位琴姬,本王当时尚且不知,她琴艺超绝,京中少有人比得上。”
“可惜本王不好声色,不懂欣赏。”
什么叫坐他怀里?他和那位琴姬,明明中间隔着两人宽。
谢信嘴角一抽,周则意还在继续:“谢相出手也大方,自己的相好,愿意让她同林大将军做一夜夫妻。”
“本王也有几分好奇,那位美貌琴姬,琴艺了得,房中术如何?那一晚可将谢相伺候得尽兴?”
谢信没想到,周则意嘴毒,竟然尖酸刻薄至此,损起人来完全不遵循读书人那一套礼义廉耻,尽把话朝声色靡情方面说。
在周则意的话中,他一下就成了一个喜好眠花宿柳的靡/乱之人。
但此时少有人关注他。
将军府兵士瞬间把目光投向林策。
淮王那句“谢相让自己的相好去陪林大将军”一下点燃这群兵痞的好奇八卦之心。
林策此时并非“林大将军”,而是林大将军身边,身份特殊的心腹校尉徐如。
他好笑暗骂了一句这群混账东西,解释道:“将军没睡过谢相的相好。”
他看向追星:“那晚你不是守在青竹院门口,给他们说说,将军什么时候回家的。”
追星正经答道:“酒宴散场,将军就和淮王一同出来。”
一群兵痞却不正经,笑问:“那位弹琴的乐女漂不漂亮?”
“漂亮。”林策笑骂这群在兵营中待久了,娶不到媳妇看母马都眉清目秀的光棍,“你们怎么不问人家琴弹得好不好。”
“咱们哪懂这个。”一亲兵嘿笑,“谢相这样风雅之人,才要求女子多才多艺。咱们不就奔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娶个媳妇勤俭持家,咱出门打仗,不给头上带绿帽就成。”
镇北军的兵士都是底层出身,即便混到亲兵的位置,在军中已有不小的官职,仍然不忘初心。
南昭北燕常年战乱,古来征战几人回。戍边条件艰苦,枯燥军营中大家就谈那么点不入流的房中事,此时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
反正只要不违反军令,将军待他们态度随和,骚话一样聊,懂得比他们还多。
一队人越说越欢,有人感叹:“也不知青楼花魁到底有多漂亮,那事……是不是特别……”
“咱们来京城一月,还没去过勾栏。”
“等这桩差事办完,咱是不是也去一趟,等回了朔方,好给老王他们炫耀,咱们也是去过秦楼楚馆的人。”
林策扬嘴:“不轮值的时候自己去,没人拦着你。”
亲卫:“据说一入青楼,花钱如流水,一次得多少钱?”
林策:“这我哪知,我又没去过。”
亲卫们瞬间把目光投向谢信。
谢信脸色不太好看。
他和淮王夹枪带棒斗嘴,为何会被镇北军兵士扯到逛青楼上面来。
似乎在他们眼中,他真是一个喜欢冶游狎妓的风流浪荡子。
周则意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虽成功给谢信泼上污名,为何镇北军兵士自己聊了起来。
徐如还跟着一起瞎掺合,似乎真对秦楼楚馆有浓厚兴趣。
宁越之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镇北军这么一起哄,羽林卫的人也参与进来。
男人都好这么一口,已有人小声商量,等事情办完拿了赏钱,一起去柳巷喝花酒。
羽林卫都羡慕谢相,位高权重一表人才,夜夜能得美女相伴。
可惜他们的上官是个去势之人,有权有钱,长相不比谢相差,却无福享受人间的风花雪月。
宁越之控马跑到追星旁边,小声询问:“将军平日也如此?”
追星冷瞥他一眼,心道:将军豪放的样子你还没见过。
朔方民风彪悍,没有那么多假惺惺的礼义。更不似关中男女,明明内在全是败絮,表面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道貌岸然。
就连逐月一个女子,在将军府待了几年,没怎么去过军营,也学了不少军中糙汉子的豪迈粗犷。
——虽然这看上去并不像什么好事,更似一种口无遮拦的恶习。
追星不答,却已默认,宁越之心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
林大将军顶着那样一张金相玉质的脸,却说些不入流的粗话,这对讲究风流儒雅的达官显赫们来说,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可纵使如此,也别有一番风流豪迈,同样夺人目精。
宁越之愈发好奇,这个风华绝世之人,还能让他看到怎样的惊喜。
……
一行人穿过纵横交错的京城街道,再次来到城西的书画作坊。
路上嬉皮笑脸的镇北军,在下马之时,未有任何号令,却都沉下眉目,回复严正肃然的精兵气势。
林策走到院门口,还未抬脚,周则意已抢在他之前一脚踢上。
门未上闩,嘭的一声巨震,门板直接撞在石墙上,惊得墙边一圈修竹漱漱摇摆,久不停歇。
彼时残阳西斜,工匠们正要下工回家,院中一大群人瞪着眼张着嘴,惊诧地立在原地,喧闹的院落霎时鸦雀无声。
今日作坊被人第三次闯入,看着去而复返的这帮军士,管事再一次吓得腿软。
东家真的摊上事了?官军们要来捉人,将他们压入大牢严刑拷打,屈打成招?
他瑟瑟抖抖走到领头的几个大官身前,认命似的跪在地上。
“林大将军画像用的金漆,从哪运来的。”悦耳嗓音如清澈溪流淌入耳中,激得管事又瞬间想入非非。
“问你话!老实交代!”一亲卫大声怒喝,吓得管事抖了三抖。
他急忙收回浮思游念,朝军爷们一股脑交代:“东家专门找来的。卖颜料的商家,我们下面做工的,也不清楚。”
“但负责运送的,就是隔壁车行的人。”
“咱们作坊和他们长期合作,所有材料的搬运都找他们来。林大将军画像用的油墨,也全是东家找他们卸的货。”
“从哪儿运来的,”管事肯定道,“咱们作坊的人不清楚,他们那肯定有记录。”
答案来的异常顺利,林策一转身,就要带着人出院。
“大人,大人等等!”管事急忙叫住他,“这个时间,早关门了!他们下午就关门,这条街上的作坊,大家到点下工,晚上没有人卸货。”
“他们明早六时开门,你们明早来,车行老板才在。”
林策扔下一句“多谢”,转头离去。
一帮子人气势汹汹的来,风风火火的走,仅待了不到半盏茶时间。
院子里的工匠们嘴还没合拢,就见马蹄扬起一片尘雾。尘土散去后,一队人马已没了踪影。
军士们从城西回到城北,残阳已熄灭最后一点霞光,华灯初上。
周则意绕着道,将心上人送到将军府门口,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要不出去找家酒楼吃过晚膳再回去?”“你们回府里吃什么?”“吃过晚膳做什么?”“晚上早些休息。”
林策不胜其烦,置若罔闻,径直走入府中。
他身形消失,周则意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去。
入了府,林策吩咐亲卫们解散,自己去膳堂。他一声令下,亲卫们动如脱兔,瞬间没了影。
林策忍俊不禁一声笑骂,和追星慢慢朝主院走去。
他朝追星说起和谢信在巷中的那场打斗。
“姓谢的武艺高强,纯正的钟家拳法,内力深厚。虽然毫无实战经验,也不可小觑。往后见了谢府的人,更要小心。”
追星面色微冷:“谢信和将军说话的态度,十分微妙。似乎真的知晓,徐校尉就是将军本人。”
上回逐月就说过,感觉谢信早就知道林将军长相,知晓徐如就是林策。
林策思忖了半天,他在朔方从未离开过,和南阳谢家的人素不相识,这次入京才和谢信第一次见面,没可能知道。
“谢信对镇北军的了解,远超旁人。”
宇字营将士的战甲和林大将军本人的有些什么区别,这不是一国丞相该了解的,细枝末节的小事。
“镇南军看我不顺眼,也非一天两天,”林策淡漠一叹,“小心为上,但也不必多想。见招拆招即可。”
“我本还想着,周则意去想办法拉拢谢信。你看他俩今日针锋相对的模样,非但没拉近关系,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指望淮王以德服人已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到谢信的七寸之所,逼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