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几乎是拖着脚步,缓慢走回山顶客苑。
逐月一见他回来,立刻询问:“将军,你昨晚……”
“昨夜喝多了酒,随意找了一间偏殿睡了一晚。”林策用早已想好的说辞,冷声将她打断。
将军面色黑沉,不悦的心情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逐月乖顺闭嘴。
追星同样不敢再询问,只能仔仔细细将他打量。
“对了将军,”逐月转而说起昨晚宫女死亡一事。
林策听完后,瞬间想通了之前的一些疑惑。
太常为了让自家女儿成为淮王妃,暗中布置下这一切。
那个宫女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但她忽然身死,意外拦住了刘家女,至使一切功亏一篑。
他问逐月:“宫女因何而死?”
被人灭口?
逐月摇头:“我也不清楚。昨夜叫了羽林卫,告诉他们经过后,我就回来了。”
“那个阴阳怪气死太监说要封锁消息,而且事情发生的地方离会场远,并未惊动那些公卿。”
到此时,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想必除了在场的几个人,没有多少宾客知晓。
为了防止引发不必要的纷乱,宁越之的做法无可指摘。
这些宫闱秘事,会有专门的内廷常侍负责处理,外臣随意打听,乃是宫中大忌。
林策刚准备回房好好休息一场,然而说曹操,曹操到。
宁越之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他嘴角高翘朝林策问安:“昨夜之事,想必孟侍卫已经告知将军。”
林策冷冷瞥他一眼:“有屁快放。”
宁越之哑然失笑,林大将军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谁又惹到他了?
“宫女死亡一事,已有初步定论,特来朝将军禀告。”
宁越之将昨夜常侍调查的结果告知。
宫女是从山路边一高崖跌落下来的,周围并未发现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
至于她是自己求死,失足跌落,亦或别人设计谋害,此时还不得而知。
“淮王殿下的意思,将此事当做一场意外,就此结案,不再追查。”
这位宫女被太常买通,在淮王酒水中下药,又引他去往水榭。
若深入追查,必然查到此事。
那么昨晚,周则意和林策的一夜荒唐,势必被人知晓。
林策警告周则意不准把此事告诉别人,周则意听了他的话。
为人不让水榭,迷药等一应事情暴露,就此了之,是最好的情况。
林策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意见。
他当然同意周则意的做法。
“对了,”他朝宁越之道,“逐月已经把她的所见所闻详细告知于你们,往后再没有需要她协助的地方。”
“将军的意思是……”
“把将军府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即便以后又要追查,也别来打扰逐月。”
此事牵涉宫闱,若其中另有隐情,某日要深入追查,少不得多次把逐月唤去,无休止地询问。
谁知道羽林卫和宫中常侍会不会看菜下碟,特意为难逐月
。
逐月不过意外路过,将军府不想牵扯到里面。
宁越之执掌内廷,这事对他并不难办。
“既然是将军的命令,”他语含暧昧的戏谑,“卑职定然遵命行事。”
人一走,林策刚准备抬脚进屋,又来一个不速之客。
谢信轩然霞举,翩然而至。
又他娘的什么事。
冷戾如刀的目光斜睨他一眼,连“有屁快放”四个字都懒得多说。
谢信一如往常一般不以为意,但笑里藏刀的隽逸眉眼,神情和往日略有几分微妙的不同。
“将军,”他开门见山问道,“真打算迎娶姚林郡主?”
若非谢信提这一句,林策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件事。
“没错。”
他让姚林郡主回去好好考虑清楚,要是真不怕朔方经年战乱,贫瘠荒凉,她敢去,他就应下这桩婚事,免得她被王家那到处沾花惹草的不成器嫡孙糟蹋。
“这桩婚事,将军不能答应。”
所有事情都彷如成竹在胸的谢信,少见地轻微皱眉。
“将军可想过,镇北军本来就被其他境的兵马紧紧盯着。娶了姚林郡主,更会引人眼红,被人嫉妒。”
“将军已经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应该低调谨慎。”
“谢相担心的,究竟是将军和镇北军,”林策冷笑,“还是担心将军娶了一个身份高贵的前朝皇族,更加威胁到钟家,以及和钟家同气连枝的谢家?”
林策身为一品镇国将军,统御朔北州,唯一逊于镇南军,被人时常挂在嘴边不屑嗤嘲的,便是低微的出身。
钟家和谢家,怕他娶了身份尊贵的公主,有了子嗣,往后镇北军统帅就不再天生低人一等,可供簪缨世族们随意嘲弄。
谢信沉默了半晌,眉眼中笑意不在,温润如玉的豪门公子,身上显出几分气势锋锐的暴戾。
“没错,是我谢书怀自己不允许。”
清雅嗓音咄咄逼人:“这桩婚事不可能成。我不允许将军迎娶任何人。”
林策气极反笑,他想娶谁,轮得到谢信指手画脚?
“谢相真把自己当成挟天子令诸侯的丞相?”
对于林策的讥嘲,谢信并未回嘴,只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
漆黑深邃的眼眸,目光幽锐得令人后
背发寒。
林策如刀的双眸同他冷眼对视。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懒得在这里同对方浪费时间。
他恍若无物一般,二话不说扭头就走,长腿一迈,几步便走入苑内房中。
谢信在原地站了多久,他不知道,更不关心。
逐月跟着林大将军进房,小心观察了一会将军神色:“有句话……”
林策:“讲。”
“绵里藏针笑面虎方才和将军说话,”逐月有几分不确定的疑惑,“看他的语气,应当真的知道,徐如就是将军。”
谢信方才是和“徐如”在说话。
可听上去,完全就是对着将军在说。
林策今日心情烦躁,听逐月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此刻未戴面具,在别人眼中并非林策。
逐月越发好奇:“谢信究竟从何得知徐如的身份?”
似乎从谢信第一次看到徐如之时,他就已经知晓那是林大将军。
“知道了就知道了。”林策以前曾思忖过,却无半点头绪。
在他入京之前,从未见过谢信,他不知对方究竟从何处见到自己相貌。
此刻他心绪烦躁,更懒得想这些琐碎小事。
纵使谢信知晓他和徐如为同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并非什么隐秘军机。
一整夜的荒唐,令他身体似如被拆吃过一般,无一处不隐隐作痛。
他朝逐月说了一句“我回房休息会”,大步走向后院卧室。
逐月知趣地退下,追星却跟着进了房。
没等林策说话,他已站到他身旁,服侍他宽衣解带。
林策神色疲惫,心情烦闷不想说话。
追星也缄默不语,只温柔恭敬地解开他的腰封,帮他褪去外袍。
柔软的阳光从窗棂穿入,房外偶有几声清脆鸟鸣,衬出室内暗含几分暧昧的宁静。
林策躺上床榻,追星坐在床沿边,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
他放任了对方自作主张的举动,缓缓闭上眼,没过一会,呼吸渐缓沉沉入睡。
追星目不转睛,凝视眼前荡魂摄魄的灼目睡颜,贪婪目光掠过微动的长睫,高挺的鼻梁,精妙的薄唇,尖削的下颌……
在触到白润脖颈上惊心的殷红血痕时,翻涌出深沉的晦暗。
……
秋山宴一共两日。晚上的宴会林策不想去,再次让追星假扮他,代替他出席。
他叫周则意把昨晚的事情忘掉,自己当然也是相同打算。
但还未过去一天,此时见面,怎么都略有尴尬,他不想见到那张脸。
第二场盛宴,不再有太后指婚这一环,流程也更为简单。
珍馐美馔依旧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送来,彰显天家的雍容和富贵。
宾客们尽情享用这难得一遇的美酒佳肴,席间觥筹交错。
到了第二日,百官还朝。
往年,董太后每逢此时都会在行宫小住上一段时日。
可惜如今多事之秋,她没能有这份闲暇。
淡日为点缀在青翠山间的白玉宫殿染上一层跃金浮光。
公卿们的车驾按照来时的顺序,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回到京城。
队伍百里连绵,声势壮阔,即便没有天子高坐龙椅,也将天家威仪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则意坐在队伍最前列的撵车上,神情淡漠,似乎若有所思,又像神游天外。
偶尔回头看一眼,镇北将军府的车驾在后面不远处,车门紧闭,竹帘全部放下,阻碍了所有探查的视线。
……
林策回到府邸,又休整了一日。
第一次情/事就被侵/犯得太过,即便伤处已无大碍,全身血痕仍未消散,反而变成一种深得发紫的暗红。
气性凶横的林将军,心中憋着一口气没地方撒出来,越来越烦躁。
隔日他醒得晚,还未起床,孙有德已在外面敲门:“将军,淮王殿下来了。”
周则意又来做什么?林策不想见到那张脸,却不得不恢复将军
的身份,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关系与他会面。
最好是必须尽快商议的大事。
若敢用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他心情不悦,周则意心情也别想舒畅。
走到将军府主厅时,宁越之守在路口。
他神色亲昵地朝他的林大将军轻微一笑,暗中示意他,淮王殿下为何突然前来,连他都不清楚。
林策让孙有德也守在此处,一个人进了主厅。
主厅大门不轻不重地关上,隔断了清晨秋阳的暖光。空阔的大厅光线略显阴暗,浸染一丝深秋夜雨后的寒凉。
林策冷冷问道:“何事?”
什么样的机密,需要把宁越之等人全都屏退?
周则意同麒麟鬼面后的眼眸对视片刻。
一贯淡漠的音调此时坚毅而锋锐:“将军可知,两日前的那一晚,徐如身在何处。”
林策:“……”
他自己就是徐如,他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