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那日秋山宴,林大将军当众示爱,倘若太后想看他的婚礼,他一回朔方,即刻操办。

在外人眼中,徐如就是将军正室,无关男女。

逐月愣了愣,含糊道:“你说徐如啊,他,他今日有事出去了。”

“孟姐姐,”姚林面色霞红,小声询问,“我,我嫁给将军,夫人他,他会不会,对我心生不满。”

郡主一口一个夫人,听得逐月略有不适,又觉十分好笑。

“你要么就叫徐如,要么叫徐校尉。”

总之别叫什么夫人,否则被将军听到心情不快,不知又要迁怒于谁。

至于心生不满,有什么不满的。

那就是将军。

何况郡主嫁入将军府,只是一个名头,又不会真和将军圆房。

除非……

逐月乍然惊诧:“郡主真打算嫁给将军?!”

“姚林今生已是将军的人,”她红着脸道,“往后全听将军吩咐。”

“就怕夫人……徐校尉心中不快。”

她又小心打听:“我见那日宴会上,将军对夫人……对徐校尉细致体贴,他们平日想必十分恩爱。”

“不知徐校尉平日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

逐月听得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答。

秋山宴上的林大将军,是追星假扮的。

将军一个月二十天处理营中军务,十天定夺朔北州的重大政务。

追星晚上值夜,替将军对付刺客。

若非京城闲暇,平日二人琐事繁多,哪来时间恩爱?

不对!这说法本来就有问题!

整个将军府,谁不是低眉顺眼跟在将军身后,看将军脸色,并在他生气时逃走。

她又忽然想到,姚林郡主自小寄人篱下,看太后眼色行事。入了将军府,首先就打听“将军夫人”的喜好,怕得罪于他。

这般如履薄冰过着日子,着实有些可怜。

“将军……和徐校尉脾气虽然不太好,有火都对着外人撒,对内护短的很。你别犯军纪就行。”

“你要见他脸色不对了,什么都别说别做就成。”

“其他时候,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将军心情再不好,也不会把火气迁怒到一个女孩头上。

姚林似懂非懂点点头,她不清楚,镇北军的军纪有哪些,还得尽快背下才行。

二人交情尚浅,只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慢慢朝将军府门口走去。

主院里,姚林郡主的身影一走远,追星即刻询问:“将军真打算迎娶她?”

林策点点头。

那晚姚林无声又声嘶力竭地朝他求救,他忽然就动了点恻隐之心。

既然她愿意离开京城,去往南昭百姓眼中的“苦寒之地”,他多带一个人回去也无妨。

追星又问:“她入了将军府,将军打算如何安排?”

如何安排?这倒是没想过。

“你也知道朔方什么情况,定然不会有京城的锦衣玉食。不过吃穿总归能有保障。”

“我想问的,”追星语气微凉,“是她以何名义入将军府。”

这毕竟是桩婚事。姚林郡主是“嫁”给林大将军。

林策淡然一笑:“她有个郡主的尊贵名头,又是当着满朝公卿定下的婚事,来了我府上,也该是将军夫人。”

按礼制,该什么样什么样,他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女孩。

一个夫人的名号而已,又不圆房。

追星的眸光瞬间晦暗:“将军觉得,她在朔方能待得了多久?”

“她待不下去,我派人把她送回来。”

现在答应的好,毕竟没有真正去过朔方。娇生惯养的郡主,说不定两天就哭着闹着要回来。

林策不可能真的不管,还不是只能将她送回京城。

“那属下换个说法。将军觉得,郡主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在朔方能活几天。”

林策双眼微缩,仔细看向今日话特别多,态度也异于往常的追星。

追星神色冷峻,迎上他的目光。

“北燕派来的暗探,刺客,一日未曾停歇。即便南昭人,冲着那万金重赏,也想要将军的性命。”追星冷言冷语,毫不避讳,“她成了将军夫人,那些人难道不会把她当做目标?”

想抓将军夫人,逼迫林大将军就范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属下是将军的侍卫,定然会倾尽一切护将军周全。对于其他人,属下没有保护他们的义务。”

追星的未言之意,再明显不过。

有人朝姚林郡主出手,他只会冷眼旁观。

想必她一到朔方,就会遭遇各种挟持,绑架,亦或更糟的情况。

“孟追星。”林策从未想过,最听他话的追星,会以如此傲慢,甚至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同他说话,“我镇北将军府,就只你一个侍卫?离了你不行?”

“并非属下小看将军帐下的兄弟。”追星冰冷陈述着他眼中所见的事实,“将军另外安排别的兵士值守,至少得安排两百人,才能确保姚林郡主安全无虞。”

“鲜血淋漓的厮杀场面,想必也不在话下。属下敢肯定,郡主时常会被刀剑声吵得睡不着觉。”

没人可以如追星这样以一敌百,下手干净利落,保证院中干净没有残肢断臂,并且不会吵到将军睡觉。

“将军觉得自己在救她,实则在害她。她嫁入王家,能活多久属下不知,但她去朔方,活不过日。”

追星继续诘问:“或者将军要为了这个弱风扶柳的将军夫人,专门下令五六百兵士,一日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守着?”

“倘若她被北燕抓住,用以威胁将军,将军救她还是不救?”

林策冷笑:“听你的意思,我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追星不答,只冷寂地看着他。似是在说,他想见到她死,她就一定会死。

一个身娇体弱,连刀都拿不动的娇贵郡主,死在朔方太过容易。

“孟追星,你胆子倒是不小。”

追星跟了林策年,对他唯命是从,这是他们头一次起争执。

“将军不是时常叫属下陪你过招?”追星朝校场方向扬了扬下颌。

林大将军每次找他比试,他都找理由推却逃避。今日他横下心,和将军过两招,将军就知,他说的都是事实。

他若不打算出手,姚林郡主到了朔方,必然很快死于非命。

追星数次语含轻视之意,似乎将军府没了他不行。

林策自从当上军统帅之后,从未再敢有人这样同他说话。

他本就是不服输的凶悍性子,被人这样轻视挑衅,如何不怒。

他倒要看看,孟追星是否真有他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劲。

二人一前一后,沉着脸走进校场。

校场上有不少练武的兵士,见他们来了,正想打趣几句,倏然发现两人神色不对。

似如暴雨来临之前的沉闷气氛,凝重得让人心惊胆寒。

不用说,追星惹怒将军了。

众人无不兴奋好奇,这个将军最偏爱的小白脸今日犯了什么事,惹得将军大动肝火。

却又隐约觉得心慌——气氛这般阴沉,恐怕有些不妙。

林策冷声问道:“刀枪剑棍?”

同时接过一亲卫递来的木棍。

兵士们寻常切磋,怕刀剑无眼,通常使用木棍或者未开刃的刀兵。

精锐骑兵擅马战,最常用的都是蛇矛长戟。

而追星平时惯用的兵刃,为一柄尺长剑。

追星不答话,在兵器架上拿了根一模一样的木棍。

一个江湖剑客,和他切磋棍术?真没把他放在眼里?

林策怒火燃的更盛。

兵士们自觉退在一边,安静到有几分忐忑。

林策和追星走到校场中央,沉默对视片刻,同时挥棍出招。

一时间,撞击声嘭咚响起,裹挟劲力的木棍在虚空划过,激荡起阵阵罡风。

林策将木棍舞的密不透风,虚影在空中交织成网,攻守兼备的招式,把对手牢牢围困在其间,寻不到一点突围的破绽。

追星不会正统的棍术,只把木棍当做更长的巨剑。

但他内力深厚,武艺精妙绝伦。

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1)。无论何种兵器,十八般武艺一通则百通。

他一棍挥下,即便浑圆光滑的木棍,也带出无坚不摧的锋锐剑气。

剑气横扫,势如破竹,无形的利剑斩断林策手中的木头。

断面光滑平整,真如利器所斩一般。

那道剑气横斩木棍后并未消散,隐隐带着风声鹤唳的低哮,划破虚空,直冲林策门面。

见状不妙,追星即刻停手,可惜为时已晚。

无形剑气斩在麒麟鬼面之上,面具霎时断裂,明明无声,众人却恍如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

鬼面一分为二,从林策脸上脱落,掉在地上。

观战的兵士一边惊声大呼“将军!”,一边围上来查看他的是否受伤。

剑气割破坚硬面具后便烟消云散,林策只感到一阵罡风扑面,刮的脸颊生疼,并未受伤。

虽未受伤,却怒不可遏。

“孟!追!星!”

追星愣在原地,一时慌了神。

将军要迎娶姚林郡主,他被嫉妒冲昏了头,醋火难抑下手失了分寸,差点伤了深慕已久的将军。

“季宇,我……”

他仓皇失措,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才能平息将军的怒气。

林策紧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暴怒。

“孟追星,”他冷声道,“你武艺高强,深不可测,镇北军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烦请另谋高就。”

精致的眼梢瑰姿灼目,一颗泪痣镶嵌在温莹如玉的脸颊上,艳的动魄惊心,轻易就能摄走人的魂七魄。

孟追星被摄走心魂,一身冰凉呆愣在原地,茫然无措。

林策将手中被剑气平整削断成两截的木棍狠力一甩,长腿一迈沉着脸扭头离开校场,一亲卫赶紧跟上,并朝追星使了个眼色。

将军一走,围观

的亲兵即刻围上来,一人一句安慰追星:将军正在气头,等气消了,乖乖认个错。

追星呆在原地,似乎和世界隔了一层纱,四周一片模糊。

他清楚兵士们在和他说话,然而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

林策怒气冲冲回了房,亲卫急忙给他上茶,逗笑,不停劝着将军息怒。

“追星这混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亲卫大骂道,“枉费将军平日那么疼他。”

“等会兄弟们把他拖去,先打五十军棍,不,打一百,打得他十天下不了床……”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偷瞧将军神色。

见将军面色稍缓,又试探着替追星求饶:“等他伤养好,咱们再罚他去马厩扫马粪,下一年的马粪,都让他……”

林策冷冽看了他一眼。

亲卫急忙站直身,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