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虎背熊腰,身形十分壮硕,异于常人的宽大体格使得他非常醒目,即便隔着一条长街,追星和逐月都一眼瞧见了他。
“那人是不是……”逐月惊诧,“那天晚上的刺客?!”
大半个月前,林策,谢信,和周则意几人晚上从青竹院回府,路遇埋伏的刺客。
其中一人武艺高强,羽林卫拿不下他,追星出手才将其击退。
此事引得朝廷震怒,第二日便广发通缉令,南昭全境捉拿。
凡窝藏刺客者,视作同谋,与刺客同罪,诛九族。
凡提供有效线索者,可获高额奖赏。
可那名刺客却彷如凭空消失一般,在如此严令通缉之下,毫无一点线索。
羽林卫在京城掘地三尺,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所有人都认为,刺客已连夜逃出京城,躲入了穷山僻壤,深山老林。
二人完全没想过,此时会在京城大街上见到他。
刺客和追星对视半晌,即刻转头,消失在长街尽头。
追星却觉得,那人仿佛在朝他说:跟过来。
抓住他!只要能抓到这个刺客,他就能将功折罪。
将军不会再赶他走。
他可以继续留在他深深爱慕的将军身边!
须臾之间,追星心念电转。
他如离弦利/箭一半,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诶!追星!”逐月一句话的功夫,他已施展轻功,飞跃出半条街的距离。
逐月眉头一皱,速即跟上。
追星一路跟在刺客身后,他看得出来,那人故意将他朝城郊方向引。
这群刺客不止一人,能逃过羽林卫的重重追捕,必然有什么门道。
他急需这份功劳,明知是陷阱,也必须得闯。
斜阳西沉,夜幕渐深,炊烟裹着食物的香味,弥漫在盛京的大街小巷。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将军府内院,孙有德走到林策房前,轻轻敲了三下门:“将军,该用膳了。”
“是否需要把晚膳端到你房里?”
“不用,”林策推开门,从房间中走出。
他眸光微黯,神色略为阴沉,如画的精致眉目因未消的隐怒染上另一种风华。
“将军,”孙有德垂眸禀告,“逐月下午离府,此时仍然未归。”
和逐月一同出门的,还有追星。
已到晚膳时间,逐月却没回来,这乃破天荒的头一回。
将军不说话,孙有德又道:“她俩的东西都在房里,没收拾过。”
不可能离开,更不可能不告而别。
“以孟追星的武艺,能出什么事?”林策示意,别管。
“将军……”
“你若不放心,自己派人去找。”
孙有德不再多说。虽是以他的名义,将军同意他派人去寻,可见还是担心。
过几天,等将军气消,他再去求情。
“将军的面具,我已找了京城工匠,送去修理。那副面具雕工精美,想要完全恢复如初看不出一点破损痕迹,需要一段时间。”
追星一道剑气,将麒麟鬼面一分为二,要把
断口熔了,重新接上,再重新雕花,难度极大。
孙有德找了京中最好的工匠,可对方也不能保证,可以将之修复成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段时间……”
“我知道,”林策语调冰冷,听不出喜怒,“我另外换一张面具。”
这一晚,追星逐月都未回府。
孙有德派人去街上找,未见两人踪影。
兵士们都不认为,他们会就此不告而别,可人去哪了?
众人不敢拿这件事去烦将军,因为第二日,京城发生了一件极为重大的要事。
“钟小将军也入京了!”
说书人的惊堂木砸在朴质厚实的木桌上,咚的一声,吸引了茶楼内所有客人的注意。
钟家是南昭豪族,世代统帅镇南军。
三军统帅钟老将军年事已高,几年前开始将军务逐渐交给下一任统帅,他的嫡孙钟誉。
经过几年磨炼,如今钟小将军已能胜任统帅之职。
这次入京,便是讨要朝廷那一张盖着传国玉玺的正式诏令。
“钟小将军和林大将军年岁相仿,二人如今都是一方统帅。咱们南昭,一朝出了两个青年才俊的镇国将军!”
林策和钟誉,一南一北,都是南昭兵马大帅。
二人关系微妙,天生便有一种王不见王的敌视意味。
林大将军入京未满两月,钟小将军偏在此时进京请旨,众人心知肚明,钟小将军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是来会一会林策。
他昨夜带着亲兵入城,今日一早,消息就已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众人不无好奇和期待,这二人碰了面,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皇城永泰宫中,宁越之却在找周则意说着另一件事。
“殿下是否知晓,林大将军和姚林郡主的婚事已经定下。”
周则意点头:“前日已听皇祖母说过。”
宁越之语气阴沉:“殿下,这桩婚事不能成。”
“为何不能?”周则意漠不经心。
林策要迎娶姚林郡主,无论他二人是否真做夫妻,姚林郡主都占了将军夫人的名头。
若因此影响到徐如和林策之间的关系,他求之不得。
宁越之哑口无言。
淮王不知真相,才能如此淡然。
可他清楚!只要一想到他的林大将军要成婚,他就怒从心起。
万一林大将军和郡主假戏真做……
他思忖着是否要将真相告知,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姚林郡主身份崇高,她嫁给林策,可以提高镇北军的名望。殿下需要林策的助力,这对我们也有莫大好处。”
“宁大人不该反对,反而应该极力促成才是。”
宁越之斜目看了一眼说话的鹤生。
这个在侯府里陪伴周则意十年的长随,得了太后特许,未净身便可进宫,留在淮王身边伺候。
他虽穿着内侍的衣服,说话声音却是正常男子的音调。
宁越之执掌内廷,是当朝第一权宦。
但周则意不可能只信任他一人,他也要另外提拔别的内臣。
宁越之目光毫无顾忌,打量这个一入宫便被周则意赐封高官的青年。
论对淮王忠心不二,他不及鹤生。周则意对鹤生的信任必然高于他。
但论本事才干,他心中一嗤,鹤生想和他争权?
以那人的心机城府和见识才学,对他产生不了丁点威胁。
他没把鹤生放在眼里,也不打算即刻就给他一个下马威,免得引来周则意的不快。
而且对方暗含争权争宠的挑衅,反而令他冷静。
他关心则乱,一时慌了神,差点把真相告诉周则意。
胸有城府手握权势的淮王,可比无权无势,天真单纯的姚林郡主难对付得多。
在林大将军返回朔方之前,他仍有不少时间可以慢慢想办法,阻扰这桩婚事。
没必要,也不应当把真相告诉淮王。
宁越之埋下头,在别人见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施然告退。
刚走出永泰宫,手下一常侍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大人,谢相方才派人来传话,有事和大人相商,希望大人出宫一趟。”
谢信找他?这可奇了怪了。
他和谢信争权夺利,双方没少尔虞我诈。
谢信私下找他密谈,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宁越之心中万分好奇,命手下即刻回话,让谢信安排好时间地点。
一个时辰之后,他按照谢信所说,出宫去往一处谢信的隐秘私宅。
谢信身着宽袖常服,衣襟微敞,鬓发散在肩头,比起往常谦谦君子的惺惺作态,多了几分风流不羁的放逸,也多了几分冰冷的凌厉。
笑里藏刀的眉目此时也失了笑意,眼里亮着幽锐寒光。
宁越之阴恻一笑:“不知谢相唤卑职前来,有何赐教?”
谢信没打算和他装腔作势废话半天,开门见山直言:“林大将军的婚事不能成。”
宁越之蓦地一怔,收敛笑容,双眼微缩仔细审视对方。
谢信语焉不详,却又带着几分暗示:“原因不必我说,宁大人心中清楚。”
“我有个办法,但需要宁大人从中相助。”
宁越之沉默半瞬:“谢相请说。”
一阵秋风吹得落木沙沙作响,遮盖了二人的密谈。
宁越之听完,毫无犹豫点了点头,冷淡恭维:“谢相妙计。卑职佩服。”
“卑职这就去办。”
……
隔日是朝会之日。
秋雨过后的地面尚还带着一丝深色的洇湿,天光刚亮,满朝公卿就已迫不及待前往江山殿,见一见新上任的镇南大将军。
王不见王的林将军和钟将军,今日一同出现于朝堂之上,这二人将会如何交锋?
百官心怀忐忑,又万般好奇和期待。
先来的是钟誉。
他身材高挑,体格峻瘦,眉目俊朗丰神如玉。
因出自簪缨望族,他举手投足都带着高雅华贵的气魄,是位风流倜傥的儒将。
一入殿,稳健步伐径直走向龙椅高台,站在下首,武将第一位置。
南昭如今四个兵马统帅,二位封一品镇国将军,武将之首究竟是谁,一直未有定论。
——双方都手握兵权,一南一北,并驾齐驱。
此时钟誉抢占了武将之首的位置,已含挑战之意。
过了一会,林策进入殿中。
他依然穿着泛金的轻甲,腰背笔挺,器宇不凡。
只是今日换了一副面具。
那代表南昭战鬼的麒麟鬼面,换成了一具獠牙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