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王相和王家长孙被镇北军压跪在地,一个面如死灰,瞬间又苍老十岁。一个仍不死心,还认为自己是呼风唤雨的世家公子,对着兵士骂骂咧咧。

镇北军兵士用长矛的木柄朝他脸上狠狠一招呼,欺软怕硬的王家公子即刻收了声,再不敢言。

王相谋害太后,意图嫁祸谢信,这笔账该好好清算。

羽林卫将两人押去廷尉府大牢,等候明日三堂会审。

剩下的王家私兵也一同先行关押,按律处置。

城门口经历一场激斗,血流满地,须得在天亮之前清理干净。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纷乱的深夜终于重返宁静。

林策再次将目光转向周则意,嘴唇微抿静静看着他。

周则意眉眼半垂,微吸一口气:“我知道。”

事情还没完。

“那走吧,”林策调转马头,“人在将军府。”

他拉起缰绳,带着自己的兵马朝将军府归去。

周则意急忙策马跟上。

谢信被周则意抢过话头后,一直在一旁静看林策。

他早已察觉,林大将军对淮王的态度和对旁人有着微妙的不同。

他心中酸涩不已,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无奈哂笑:“夫人偏心”,随后紧捏缰绳,关节泛青的手在马背上一拍,同样去往将军府方向。

钟誉趁着混乱,没人注意时悄悄取下面具。

毒蛇已被引出,他无需再假扮林策。

然而整场戏还未落幕,他必须看到最后。

一行人回到将军府,早有准备的兵士们亮起风灯,沉睡的府邸瞬间被明亮的灯光唤醒。

侧院厢房内,鹤生还裹在衾被里,两个亲卫推门而入,直接把被子一掀,大喝道:“起来!装什么装!”

鹤生勃然大怒:“现在才几点!深更半夜擅自进屋,你们,你们打算做什么!”

亲卫冷笑:“走!”

“走,走?去哪儿?”

“少他娘的废话,跟着来。别逼我们动手将你绑过去。”

鹤生被这群蛮横无礼的军汉气得七窍生烟,却敢怒不敢言。

这些出身乡野的村夫不读诗书不尚礼仪,又在战场上沾染一身血气和匪气,他根本不能异想天开指望和他们说理。

他满心愤怨,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披上外袍,跟着两人走向将军府大厅。

正厅外面的中庭亮着几盏琉璃灯,在开阔平坦的庭院中央照映出一团暖黄。

一道玉树临风的颀长身影负手而立,凛然盛气有如王者君临。

灯光未照到的四角,依稀有着高高低低的人影轮廓,因光线黯淡,看不清是谁。

鹤生走入广场,一眼望见站在中央的周则意。

他身形乍然一顿,随即小跑着快步走到他面前,双膝跪地,朝他诉苦。

他是淮王的随从,在宫里一堆宫人围着他奉承讨好。

淮王让他来将军府当内务总管,林策转头就叫他做打扫一类的粗活,还要时刻忍受那些野蛮兵士的白眼。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林策将我呼来喝去,实则是借着折辱我,给殿下脸色看。”

“林策完全没把殿下放在眼里。殿下一定得给鹤生讨回这口气,不能让镇北军如此专横跋扈,骑在您的头上!”

鹤生来将军府不过两天,似乎受尽一辈子的憋屈,声泪俱下朝周则意哭诉。

周则意无动于衷,听他说完后,平静问道:“鹤生,你什么时候和王家勾结在一起的?”

鹤生的抽泣戛然而止。

空旷的中庭霎时寂静无声,细弱虫鸣似乎都被夜风吹散远去。

“殿,殿下在说什么?”低哑的嗓音微微颤抖,“鹤生没听明白。”

周则意居高临下,垂眸看向他:“那日你来皇城找我,说你原本打算走遍南昭万里河山,却因为放心不下我,最终决定留在京城。”

“我听到的时候,心中非常欣喜。十年前,你为了我留在侯府中,你我二人朝夕共处,我以为,我们的情分到底和旁人不同。”

“我十分高兴你能留在宫中,继续在我身旁服侍,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

“殿,殿下,”鹤生仍旧否认,“此话从何说起?”

周则意微微一叹,语调依然如古井无波:“你想要我说个明白?也好。”

“秋山宴那晚,你在我酒水中下药,然后让宫女将我引到山湖水榭。你骗了我,也骗了她。”

“下药的是你,她没那个胆。她只是被你诓骗,帮你传话。你对她说徐如找我,她信以为真,将我领至水榭。”

“然后,你趁她不备,把她从山道上推下,将她杀害。你怕我查到你身上,便想出这样的毒计,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身上。”

“你清楚,死人不会说话,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

“那宫女已死,”鹤生狡辩,“这些只是殿下的臆断。鹤生冤枉。”

周则意无意和他辩论,只继续往下说:“那日林策入宫觐见皇祖母,越之前去迎接。你看准机会,急速前往长宁宫,朝皇祖母奉茶。”

“想必,你说那杯茶,是我让你送去的。”

“皇祖母知道你是陪伴我十年的长随,对你毫无戒心,根本不会想到你假借我的名义在茶里下毒。”

“祖母在越之和林策面前,喝下那杯毒药……”周则意沉默片刻,未再说下去。

“你送上毒药之后,飞速离开长宁宫正殿,寻找下一个目标——独处的长宁宫宫人。无论是谁都可以,只要方便你下手杀了她。”

“有个宫女刚好在御花园的水池边,很不幸,被你溺死在水里,成了你的替罪羔羊。”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查长宁宫的人,找不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因为凶犯是你。”

“这些同样是殿下的臆测,殿下可有任何证据?”鹤生还在负隅顽抗,并企图用十年的情分打动周则意,“我为了照顾殿下,自愿留在侯府。我对殿下的一寸丹心,天地可鉴。”

“鹤生,”淡漠嗓音隐含些许叹息和无奈,“莫非我在你眼里,一直是那个只有十二岁,懵懂无知的少年,可以任由你轻易欺骗?”

鹤生身形明显一僵。

“你知道我为何要让你来将军府?”

“因为宫中要为太后举办丧事,有很多官员女眷入宫吊唁。我并非内侍,不宜露面。”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把你送进将军府的借口。”周则意直言不讳,“而你欣然答应,因为这对你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想入将军府,刺探林策的情况。”

“我已经怀疑到你身上,你可知道?”

鹤生沉默不答。

“你们原本计划将谋害皇祖母的重罪嫁祸到谢信身上,既可以自己脱罪,又能除掉谢信,可谓一石二鸟。可惜,计策未能成功。”

“而此时,林策的副将突然遇刺,为防北燕突然举兵,他必须即刻返回朔方。”

“毒杀皇祖母的凶犯还未找到,他此刻离京,正巧可以将谋害太后的罪名栽赃到他头上,指控他畏罪潜逃。”

“然而这一切,都是林策引蛇出洞的陷阱。”

“你果然中计,将此事告知你真正的主子,王相。林策假装只带六个护卫,夜里悄悄出京,王相带了上百私兵,还调了五百守城的羽林卫,打算今夜就置他于死地。”

“我现在站在这里,王相的下场,你应该猜得到。你们自以为万无一失,其实一开始,就已经中计。”

“殿下凭什么说是我给王相通风报信?”鹤生反问,“殿下为什么不怀疑,林策自己的手下和王相勾结?”

“将军府里有内奸,他背叛了林策,殿下却怀疑到我头上。鹤生冤枉,还望殿下明察……”

“将军府里可没有这么愚蠢的内奸。”一声冷笑传入鹤生耳中,林策从阴影中走出,鄙夷不屑看了他一眼,“会将那封密函信以为真的,只有你。”

“为何?”

“因为你蠢。”

鹤生气的脸色煞白,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出几分面目可憎的狰狞。

林策讥诮:“你不服?那我告诉你。”

“那则密信上说,老裴膝盖中箭,伤势严重。即便将军府有内奸,他们一听就知这事是假的。怎么可能中计,将此事告知王相。”

“倘若内奸是镇北军的人,王相便会知道这是我设下的计,我们出城不可能遇到阻碍。只有你,才会把这个玩笑当真,将我们夜里偷偷出城的事告诉他。”

见鹤生仍是一脸茫然,他再次嘲笑:“将军府的马都比你聪明。”

鹤生龇牙咧嘴怒问:“究竟为什么?”

钟誉忍不住道:“因为膝盖中箭,伤势严重,这本就是一句军中常见的玩笑话。”

他假扮林策时,尚不清楚林策的计谋。

但是一听到这句话,他便知晓,什么副将受伤,北燕偷袭,都是假的。

“但凡在军中待过一段时日,都知道这句玩笑话。就算有内奸,那内奸也知此事纯属瞎编,怎么会告诉王相,让王相带兵拦截。”

“你和王相都上了勾,完完全全将自己暴露。”

林策接上钟誉的话:“若非你又蠢又笨,王相此刻还躲在暗处。能抓住他,你居功至伟。”

“该给你记上一功。”他思忖半刻,“赏你一个全尸,你觉得如何?”

他虽在和鹤生说话,周围所有人都感觉后颈冰冷。

这人长着一张相貌倾世的脸,却有着和外貌毫不相称的凶狠。

证据确凿,鹤生无可狡辩。他被林策结结实实摆了一道。

周则意在心中无奈轻叹,吩咐禁卫:“把他押下去,等候发落。”

“殿下!”鹤生尖声道:“殿下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背叛?!”

有什么好问的?

周则意淡漠看向他:“无非利字当头。在你眼中,你背叛我投靠王相,比效忠于我能让你获利更多。”

天下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谁也无法超脱五行。

那双桃花眼天生含情,被这潋滟目光注视,极易产生一种他钟情于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