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然暗暗咬牙,竭力维持着温柔动人的模样。
宋逐寻依旧沉默。
宋逐烽玩兴十足看着这三人,摸着下颌愉悦低笑:“有趣。着实有趣。”
比话本中争风吃醋的故事好玩多了。
程月璃再次和秋心挽着手,同赏街灯。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1)十五夜观灯卢照邻
秋心心情大好:“柳惜然那模样,看着太解气!”
以往,柳惜然总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在程月璃面前炫耀五皇子对她的好,将程月璃气的怒不可遏。
如今,程月璃不再爱慕五皇子,也不再轻易动怒,轻而易举把柳惜然气的脸色铁青。
“我若是小姐,就再和晋王同走一段路,气不死她!”
柳惜然嫉妒金尊玉贵的栖霞县主,就让她嫉妒得更彻底。
程月璃打趣道:“你家小姐我,是这么肤浅的人?”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晋王不好惹,她想尽快远离。
秋心笑了笑:“听说五皇子并未派人去柳侍郎家提亲。”
程月璃瞅她一眼:“还知道的挺多。”
秋心俏皮吐了吐舌。
高门大户家的侍女,私下聊天嘴碎的很,什么八卦都聊,什么消息都传。
栖霞县主和五皇子婚约一取消,打听县主的多,打听柳家的人也多。
按理说,宋逐寻应当尽快派人上门提亲,合八字,定婚期才对。近期若有黄道吉日,都该筹备婚礼了。
可宫中和柳家一点动静都没有。
秋心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嘲弄:“是不是五皇子看清了柳惜然的真面目,不打算娶了?”
“若是如此,他俩今晚就不会一同前来观赏花灯。”
以程月璃这么多年对宋逐寻的了解,宋逐寻若变心,不会再和柳惜然单独外出。
而柳惜然……
柳惜然在宋逐寻面前,永远是那个贤良淑德的柳惜然,那也是她的面孔之一。
她的心机,她的嫉妒,她所有的手段,只会在程月璃面前使用,绝不会让宋逐寻见到。
至于宋逐寻为何还不提亲,她根本不在乎。
天空忽然响起嘭的一声,一朵金色烟花炸裂,照亮漆黑的天幕。
紧接着万千火光升起,似如万树花开,吹落星如雨。
秋心情不自禁“哇”了一声,瞬间把柳惜然和五皇子这对败兴男女抛在脑后,高声道:“小姐,烟花好漂亮。不知明年还能不能看到。”
“怎么不能?”程月璃笑容明艳,比漫天星雨更为灼目:“明年,后年……你若喜欢,我年年带你来看。”
不仅京城,扬州,锦城,西凉,南中……天下美景何其壮阔,为何要困于高墙深宅的方寸之地,为个不值当的男人,争的头破血流。
二人尽兴而归,在银雨飘洒中笑靥如花。
此时尚不知前路风雨,光阴难回溯,路遥无归期。
淡日照暖,残雪无多。
宋逐寻正在书房中作画,小太监多宝凑过来赞道:“殿下丹青妙手,惟妙惟肖,神形兼具。这画的是柳家小姐?”
画中女子身着娟纱如意月裙,身姿柔美曼妙。只是五官尚未勾画,脸部仍是空白。
宋逐寻嘴角微勾,未置一词。
多宝试探询问:“殿下打算何时迎娶柳家小姐?中宫刚又派人来问了。”
明明是盼了两年的婚事,现在能娶了,不知为何又毫无动静。
宋逐寻作画的手一顿,片刻后闷声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岂可仓促。”
他也不知为
何,每说到此事,心头便是一滞,似如有几分心虚——朝柳惜然提亲一事,他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殿下说的是。”多宝附和:“婚姻大事非儿戏,殿下爱重柳家小姐,自是要将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帖,才好开口求娶。”
他撇了撇嘴:“也只有栖霞县主那样的,只凭一时兴起,想嫁了,即刻就要过门,不想嫁了,说断就断。”
闹着玩似的。
他又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县主喜欢殿下这么多年,如今说放下就完全不理不睬,未免太过绝情。”
多宝从小伺候五皇子,栖霞县主对五皇子如何死缠烂打,他看的一清二楚。
无论殿下怎样冷眼相向,甚至不留颜面大声叱责,她都浑不在意。
脸皮厚的怎么赶都赶不走。
好歹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一旦不爱,则完全视若无睹,凉薄如斯。
宋逐寻眉头微皱:“慎言。”
“是。”多宝应下,乖乖闭了嘴。
栖霞县主凶蛮暴躁,动不动抽人鞭子。虽然他是五皇子身边的人,不怕她,但这些话传入她耳中,必定记恨在心。
可惜没过多久,嘴闲不住,又道:“殿下,你说,县主会不会依旧深慕着殿下?”
多宝始终觉得,深爱一个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何况自家主子有匪君子翩翩如玉,在十多个皇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栖霞县主人坏,眼光却是不差。
“殿下,县主想必还是深慕殿下的,只是自知无望,忍痛成全。”
宋逐寻心头一震。
笔尖墨滴淌下,刚好掉在画中美人的脸上,黑墨晕染了整张面孔。
这幅画作,算是废了。
“五弟好兴致。”一声朗笑从门外传入,宋逐烽大步走了进来。
多宝急忙行礼。
宋逐寻好奇道:“四皇兄所来何事?”
宋逐寻元服后便出宫建府。
宋逐烽少时离京,京中没有自己的府邸,如今暂住宫中。
待得无聊,隔三差五不请自来在五皇子府上转悠一圈。
兄长生性豪放不拘小节,同胞兄弟关系亲厚,宋逐寻也不以为意。
“我帮皇兄跑个腿。”宋逐烽闲的没事做。他口中的皇兄没有排行,便是当今太子。
“过几日立春,皇兄要在京郊的梅园举办一场私宴。”
立春后,梅花便凋零。京中权贵们喜欢在这一日开宴,欣赏寒梅最后的盛放。
宋逐寻点头:“我一定到场。”
“不是。”宋逐烽勾嘴一笑,“皇兄让我问你,是否要他下帖,邀请栖霞县主。”
栖霞县主甚少参加青年权贵们的私宴。
以前没人请,现在请不到。
据将军府里的人说,送入府中的请柬,县主看都没看,直接叫人扔走。
后来将军府的门房见到请柬,统统拒收。
“县主身体不适”“县主又卧病在床”
可前日上元灯会,县主上街,精神十足,哪像重病之人。
宋逐烽玩味一笑:“皇兄说,问问你的意思。若想邀请县主,他就下帖了。”
宋逐寻怔了片刻,回道:“皇兄的宴会,自是想请谁就请谁。我和县主如今已无任何瓜葛,此事全由皇兄定夺。”
宋逐烽别有深意,笑着打量他片刻,扬着嘴风风火火走了。
多宝又撇嘴:“晋王就爱拿殿下寻开心。”
他们哪是怕五皇子和县主退婚后见面尴尬——那眼神,分明想看他俩尴尬。
11
程月璃在院子里练剑,看书
,仿佛院外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秋心和两个侍女一同进入院门,她手里拿着一张大红烫金请柬,另外两个侍女,手上抱着一大摞。
即便县主以养病为由拒绝了所有的邀请,世家子弟们的请柬依旧如雪花飞来。
大概是觉得,只要心诚,总能打动县主。
程月璃无语:“不是让你们直接拒收吗?”
收了还得拿去扔。
秋心:“人公子小姐们亲自跑来将军府门口递的。”
下人们怎敢推拒。
程月璃淡淡哼笑,吩咐她们待会扔的时候,扔到将军府后巷最显眼的位置。
“小姐,”秋心将自己手里那张递到她面前,“这个……”
“谁家的?做工还挺精致。”秋心单独拿出来,下帖的人必然不是寻常世家。
程月璃接过,漠不经心翻开扫了一眼。
当世的印刷技术已经成熟,批量的文书都以字模印制。
请柬这一类的书信,词句都是定式,少有人全文亲笔书写。
只有邀请的宾客身份特殊,为了表示与旁人的不同,才会手写。
大多也是由下人代写。
这份手写的请柬,字迹铁画银钩,神韵超逸,如字帖般工整漂亮。
程月璃依稀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待到扫到落款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宋逐昭。
原来是宫里派人送来的,难怪秋心不敢怠慢。这是哪位皇子的名讳,听起来十分耳熟。
想了半天,程月璃忽然一怔。
宋逐昭,东宫太子。
秋心看到“宋逐”二字,知是皇子。可今上十多位皇子,她知晓名讳的只有宋逐寻,以及家喻户晓的宋逐烽。
此时知晓了东宫名为逐昭,却并不高兴多了和侍女们的谈资,身子一抖,问:“小,小姐,你去吗?”
程月璃盯着请柬,默默思忖对方是何意。
她自小在中宫长大,和太子相识,然而太子入主东宫之后,二人再无任何往来。
太子也和别的王孙公子一样,不喜凶悍蛮横的栖霞县主。偶尔在中宫相遇,顶多看她一眼,从不交谈。
这回居然破天荒地邀请她去京郊梅园参加私宴。
片刻后,程月璃微微扬了扬嘴。
东宫亲笔书写的请帖,怎敢不去。
储君相邀,别说她没病,纵使真的卧病在床,也必须爬起来,去往梅园赴宴。
“这张帖子留着,拿去垫桌角。”她吩咐秋心,“别传出去了,让东宫听见罪名不小。”
说罢便去做其他,再不多言。
三日后,程月璃乘坐的马车出了京城,驶往京郊梅园。
梅园是太子名下的别业,庄内山水楼台相映,庄后梅林占地极广,大有“直到南山不属人”之势。
储君邀请的宾客,都是一等勋爵家的子弟。入庄可以携带玩伴,侍女护卫之流只能在偏院等候。
程月璃在庄外下了马车,被庄内的侍女迎进。
宴会设在庄内花园里,她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寒暄谈笑。
见到栖霞县主,不少宾客起身,同她见礼攀谈。
也有一些细碎杂音随风飘入耳中。
“栖霞县主排面大,寻常人请不到,只有太子相邀才会赏脸光顾。”
程月璃只作未闻,微扬着嘴和前来搭话的人交谈。
她举止大方,谈吐优雅,众人气氛一片和乐,完全看不出她平日拒绝了这些人的邀请。
似乎她的确因为养病无法出行,并非故意推拒。
因是
私宴,并未像宫宴那样按爵位官阶排座次。相熟的宾客们挨在一起,十分随意。
程月璃没有闺阁密友,也不打算和哪位世家公子混得太熟,寒暄完毕后,径直走到角落处的案几坐下。
选坐角落的,都是平时不爱交流的孤僻之人。大家自顾自赏花看景,喝酒吃食,落的清静。
虽无人再上前找她攀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和悄声议论从未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