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和周则意之间又陷入冷寂的沉闷。
到了晌午,夕昼,宫人端上御膳。
膳食应是孙有德专程安排的,全是林策和周则意平日爱吃的菜色。
两人虽都上了桌,同席对坐,谁也没动几次长筷。
如此又过一夜。
二人同处一室,互相将对方视而不见,林策心如止水,周则意却心烦气躁。
他本就龙精虎猛,血气方刚,一年多未曾行过云雨。
那个只看一眼,就能勾动心魄和情念,令他又爱又恨的人就在眼前,他根本无法压制心中情念,恨不得将那些想过千万遍的手段通通加诸于对方身体内。
可惜无论他再怎么情怨缠身,也不敢擅动半分。
他只能看着那张妖丽惑世,摄走他三魂七魄的脸,压在冷香浸骨的身体上自行纾解。
林策对此依旧视若无睹,缄口不言。
两人在房中待了三日。
三日后,周则意脸色阴寒推门而出,撤去了一直守在门外的大批禁军亲卫。
看着走向宫门,逐渐变淡的潇逸背影,周则意龙袍下的手掌紧捏成拳。
即便周围站着许多宫人和侍卫,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乾光帝簇拥在中心,那抹身量极高的峻瘦身影,仍显出一种清霜的孤寂。
周则意在宫门前站了片刻,身后传来沉稳脚步声。
他缓缓回头,看向一年不见的宁越之。
宁越之朝他低头行礼,而后抬起下颌,和他平视。
周则意和宁越之,年岁相同,身形神似,连容貌都有三分相近。
只是以前周则意神情淡漠,喜怒不显,宁越之嘴角常年挂着阴恻狠戾的笑容。
而如今的周则意,和以前的宁越之一样,神色阴恻,令人心惊胆寒。
二人面对面,更有种难以言说的,容易让人眼花的怪异错觉。
对视半晌之后,周则意下垂的嘴角缓缓扬起一点弧度。
“回来就好,”他伸出手,拍上宁越之的肩,“有德虽然忠心,但他过于木讷,不怎么机敏,不太会伺候人。”
“既然回来了,往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跟在朕身边。朕依旧需要你这个左膀右臂,肱股之臣。”
“只是越之,你自己也应当清楚,没有下一次。”
宁越之拱手,淡淡答了一声“是”。
林策从皇宫回到镇北侯府。
还未走到门口,一群亲卫已出门迎接。
“将军!”逐月仗着没人敢和她挤,第一个围靠在林策身边,“你……没事吧?”
自家将军被当了皇帝的周则意扣在宫中,若是发生什么事——逐月不敢细想。
得知此事的时候,裴副将和追星都打算率领亲卫精兵闯皇宫了。
只是被孙有德和宁越之劝阻。
“将军不会有事。”
“擅闯宫闱是杀头大罪,我们这点人,非但进不了宫,还会因为犯上,给将军添麻烦。”
逐月学着孙有德的话,又狠瞪了他一眼。
倘若将军真被囚禁宫中,龙潭虎穴也得硬闯。
幸好将军回来了——看上去,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林策哼笑:“能有什么事。”
“有德说的没错,你们要是闯了皇宫,我还得给你们求情。”
找周则意求情,话不太好说。
追星被明媚的淡笑晃花了眼,怔了几息,又微一皱眉:“我扶你回房休息。”
俊丽眼梢下有一点不显眼的青黑,这三日定然没怎么睡好。
林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回了房,沐浴后
将锦衣华服换成宽松常服。
刚从浴房出来,就听见院中嘈杂和慌乱的脚步声。
“谢相,将军他正在房中休息,请谢相留步……”
脚步声未停。
片刻之后,房门未被敲响,已被重重推开。
谢信擅自走入林策房间,一进门,就迅速把门关上,插上门闩。
林策被人关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谢信是带着长剑进房的。
他脸上挂着阴阳怪气,隐带一丝咬牙切齿意味的笑容,将腰间佩剑取下,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夫人这一年过的可好?”
这柄剑林策认得,价值连城的名剑重光。
谢信曾说这是他给自己未来夫人的聘礼,将其留在林策府上。
林策把剑拿给逐月保管,为此还惹得谢信恼怒,同他吵了几句嘴。
后来他就把这事忘了。
想来是他们走后,孙有德清理房间,从逐月那里找到了这把剑,归还给谢信。
谢信的语气比宁越之还阴阳怪气,林策冷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谢信眸色一沉,一掌朝林策袭去。
林策抬手抵抗。
二人手臂相撞,谢信变掌为爪,从手肘滑下,捏住清瘦手腕。
他又倾身压下,同林策纠缠倒地。
林策后背撞在地板上,还未来得及反抗起身,谢信唰的一下从袖中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红绸,飞速打了一个结,将林策两只手绑在一起。
林策:“……”
除了周则意,谢信的身手同样进步神速。
这一招谢信曾经对他用过,现在练得更为极速迅猛。
谢信欺身在林策之上,将人牢牢压制。
打斗时,一本折页书册从他怀里掉落,长长的折页摊在林策身上,又有一截散落地板。
洁白宣纸上的画作落入林策眼角余光。
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染上春色旖旎。
“这几日,公卿们都来问我,夫人回京,我打算怎么办。”
三公九卿们所指的,是“镇北侯夫人”,谢信这么说出来,意义完全改变。
他苦恋了五年,等了五年,终于等到林策入京,他可以靠近他,让心上人知晓自己的存在。
然而不过半载,他又陷入无尽的等待。
这样的痛苦,不只逼疯周则意,同样能逼疯他。
“我和凌朝已决定好,等到今年秋收之后,就发兵攻打朔方。”
“即便因此使得你和北燕联手,甚至归顺北燕,我也要攻入朔方,将你抓回来。”
“抓回来……绑在床上。”
日日夜夜,恣意纵情地欺凌劫掠,毫不留情。
“为了削减镇北军的战力,我向陛下提议,现在就断掉镇北军的粮草补给。”
这样就能让镇北军处于劣势,让他们尽快取胜。
不过情势并未走到最坏的这一步。
林策为了避免南昭内乱,“被迫自愿”,回京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夫人归京,我要怎么办。”
林策不是被他抓回来的,不能如手下败将那样直接囚禁。
可谢信还是想将他关起来。
万丈红尘,还有什么比得上和情深入骨之人共赴巫山,将澄澈绮丽的珍宝弄坏,染上自己的污浊,更令人心驰神往,魄醉魂迷?
“这些画,都是这一年,我思念夫人时画的。”
“既然夫人回来了,我们不妨……”
“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冷艳双眸平静看着他,“就不打算再走。”
“少在我面前跟个怨妇似的阴阳怪气
。”
又补上一句:“大不了,往后我要做什么,提前知会你一声。”
谢信霎然一怔。
林大将军这番话,无疑是在道歉。即便他把道歉,说得似如骂人,但谢信就是知道,他在为一年前的不告而别道歉。
往后做什么,提前知会他一声——意味着他再也无需担惊受怕,不会又一次经历漫无止境的等待。
即便林大将军又要离开,他也可以和宁越之一样,跟着他身边。就算去往天涯海角,他也甘之如饴。
南昭最大豪族的继承人,身为一国丞相的谢信,惧内。
只要那双勾魂摄魄的眉目正眼瞧他,他就毫无出息地失掉一身豪族贵公子的矜傲和尊严。
他当即丢了魂,却壮着胆,声音喑哑:“这本书,你还是得陪我一同试……一同看。”
“还有,派人去我府上,给我拿一套新衣。”
最后一国权相借用了镇北侯的浴房,又在侯府蹭了饭,才恋恋不舍离开侯府,不再计较镇北侯擅自离京,拥兵自重之罪。
暖阳风清,梨花落雪。京城的春日气候宜人,花明柳媚。
林策从宫中回府的第二日,正打算出府去京城里逛一逛,还未走出院,又是一阵喧哗和嘈杂的脚步声。
今日未经允许,擅自闯入镇北侯府的,从谢信变成了钟誉。
钟誉身穿战甲,手持青龙戟,一身兵戈杀伐的煞气,大步走入院中。
他这一年一直在镇南军大营练兵备战,昨日之前都还不在京城。
毋庸置疑,今日一早,他刚从南方快马加鞭赶回来。
钟誉杀气腾腾看向林策。那份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矜贵儒雅气比以前减淡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三军统帅的威压和凶戾。
连身经百战的镇北军精锐,都被他凌人的气势震慑,围在他身边,不敢轻易上前。
孙有德朝他躬身行礼:“钟大将军,将军他……”
“你若是对一年前的事记恨在心,”追星打断孙有德,挡在林策身前,“我同你比试。”
一年前林策离京时,钟誉拦在他们面前。
林策和追星以二对一,一刀将钟誉挑于马下。
这对任何将领来说,都是切骨之恨。
“追星,”林策上前一步,示意他退下,又朝钟誉扬了扬下颌,“来。”
那一战,他确实胜之不武。
钟誉要报仇,他们一对一再打一次。
林策接过亲卫呈上来的斩/马/刀,让一众属下退出院中。
二人摆好架势,钟誉并未急着开打。
“你的面具呢?为什么不戴了?”
……又打算勾引谁……
“留在朔方了。”往后林策不上战场,用不到了。
“放哪了?给谁了?”
怎么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林策略有不耐,忍着性子答:“放在我那群兄弟的墓前。”
代替自己,陪伴他们。
钟誉身形一僵。
他眉间的皱痕有了些微减淡,缓缓举起青龙戟。
两人目光一凛,下一息,寒芒闪烁,刀兵相交,火花飞溅。
瓣花落雨漫天飘散,飞舞盘旋。
花雨之中,两道意气飞扬的飒爽身影沐浴银光,流风回雪,如游龙似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