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决定好不要话本铺子当嫁妆铺子,也跟爹爹直说了。她再来铺子里,也会思考她要什么好。
家里置办的产业,都是由话本铺子衍生出来的。
比如跟别家书斋合作,有人漏稿、截稿,所以刻印作坊只得数次扩大。
比如随着来写稿画稿的人数变多,起初的小办公室不够用,所以只能一分为二。再因地价问题,不好统一,分作两间后,账目也分开算。
还有稿件增多后,校对的工作量大了,加人后坐不下,也要地方。
圆圆比较喜欢校对的活儿,她静得下心做。
但这东西,主要也不是她干,为长久,她觉得刻印作坊就不错。
有话本铺子在,刻印作坊不接外单,都有很可观的收益。
而跟爹爹的铺子有直接联系,未来婆家不好搞小动作。
决定好后,她往刻印作坊去的次数就多。
那边忙乱,要搬东西,多数是男人干活,她到了后,也是跟哥儿姐儿在装订的屋子里待会儿。
摆个样子,表示她想要什么就够了,等爹爹找她问,她把想法说了,得到同意,就不用常去。
今年是乡试年,越靠近八月,收上来的卷子越少,圆圆对来交卷的书生就越面熟。
秦舟是这些人里最特别的一个,除却交卷,还会附带笔记与信件。
因为没提其他要求,是根据指点交作业,圆圆觉得他挺会抓住机会,也很懂分寸,就是不知道她爹有没回信。
这事儿她在家没问过,也没听她爹说过。
回家转交时,她本想搭着问一句,但无法开口。
可能是到年岁,开始注意,提及外男时会有所顾忌,不便开口。
但憋回去,又显得心虚。
思及此,未免烦躁。
她性格淡,少有这种情绪,一时抓不住,但不是会生闷气的类型,再见秦舟时,她就主动问了。
秦舟说没回信,怕引起误会,解释了一句,“指点一次,已是幸运,再做强求,反而没意思。”
也会让人乱了心,从专心读书到一心等回信,盼着走捷径时,脚下的路也就不稳当了。
心里只会想着是不是哪里不对,是不是自己没做好,也会失了信心,再学习,心境也变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聊得多,秦舟讲话多,结巴的特点就明显。
可能是紧张,状态比跟金掌柜说话时要差。
圆圆有耐心,不催不急,慢慢听完,觉得他心态挺好,又觉得一向木木的人表现出点少年鲜活气难得,本来问完就算了,点过头后,她又多说了一句,“你讲话习惯可以多练习。”
头一次聊起来,还没深入,就谈及秦舟的不足之处,不是个上策。
但圆圆是想到了就说,没其他意思。出来锻炼一年多,接触了外人,与人相处的情商还有得练。
幸而她表情态度都温温和和,接下来也说了方法,不是拿人取笑的样子,让这场谈天得以继续。
秦舟写的笔记多,他们家偶尔会在饭桌上聊起来。
云爹爹说结巴是可以改的,一是讲话习惯,二是心理问题。
圆圆看秦舟是没什么心理问题的,那就只剩下习惯了。
越是结巴不敢开口,越是练不出来。
秦舟说他有练,问是怎么练,他大抵是知道不好,面皮略红,说是去诗会练的。
诗会适合长袖善舞的人,沉默寡言的人进去,多半是给场子添个人气。
而且就算因为才情高,不被大众忽略,在气氛上头时,也难免着急,一急,就更说不好。
再次一点,即使能说好,一年才几个诗会?能练得出来什么。
圆圆想到教团团说话的事,跟他说可以读书时慢慢练,总要开口说的。
“我看你讲慢一点,也听不出来。”
习惯后,慢慢提速,就不显了。
她看秦舟来交卷时,不会跟同窗多说话,想来平时就少开口,这怎么好得了。
秦舟应下,顿了顿,又跟她道谢。
圆圆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就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个月结束,云爹爹让她暂时不用去铺子里了。
临近考期,城里人多,书铺书斋里更是书生们常去的地方,她避开点也好。
她养成了看卷子解闷的习惯,问一句,得知她还想看,云程就让小伙计收好,他去铺子里,就顺路带回来,不去的话,就叫人送来。
圆圆还成,不算失望。
只是出去见过热闹,再回到家里,总觉得太过安静。
幸好是个喜静的性格,待个几天,就找到了往日节奏。
这段时间,叶爹爹变得忙碌。
一天天都在翻书出题,给模拟考场送去,休沐时,也要去考场转转。
今年团团硬要跟去看,有几次好表现兜底,又会撒娇,很轻易就说服了叶爹爹。
是乡试前的模拟考,气氛不同往日,团团这活泼好动的性格,过去几次,回来都绷着小脸,把里头的规矩带了出来,不敢笑闹喧哗。
即使如此,他还要继续去。
圆圆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
团团神秘兮兮的,说要保密,还转移话题,关心起姐姐的亲事,“我怎么每回回家,都有媒婆来?”
姐弟俩幼时的成长环境不同,团团不是日日在家里拘着养,而是各家跑,到处暂住,四处撒野,本身也心大,因为还常去陆家,不觉得走亲戚远,体会不到从亲人变亲戚的细微差别,于他而言,全都一样。
加上他在武学里的师兄弟都是男性,需要娶亲生子,平时听多了,感觉男婚女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讲出来带有一点喜悦与疑惑,却并未有浓郁的不舍难过。
圆圆说还没相看过。
团团说他认识的人多,“到时你跟我说,我去打听打听那人怎么样,我跟师兄们关系也都挺好,能问出来。”
长辈打听的东西,跟小辈关心的点不同。
从上进、勤奋、才识广博,会变成与他这人相处有没意思。
团团在意的就是有没意思,没意思干嘛嫁过去,还不如在家种种菜,养养狗。
圆圆跟着他笑,说他小大人似的,还回敬他,“行呀,你以后有相中的哥儿姐儿,也告诉我,我帮你打听打听。”
谁知团团连连摆手,表示不用,“我相中的,我自己去问。”
圆圆想到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大胆,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
团团拿桌上的卷子看,看见熟悉的名字,会对人有一番评论。
有的人是书呆子,特没劲。有的人很浮躁,话没开口,就感觉到了满满的功利心。
有的人又很圆滑,相处有点意思,但要多来往,却又不想。
最后翻到秦舟的卷子,他狠狠皱眉。
一看就是与秦舟沟通交流过,并有了不愉快经历,才会有这种反应。
圆圆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团团哼一声:“书呆子中的书呆子,最没劲。”
他把卷子一合,问圆圆要不要出去玩。
外边人太多了,圆圆不想去。
团团说外边再热闹,热闹不到猎场。
书生们的事,与武生们无关。
圆圆去过猎场,家里去秋游玩过,今年秋游是别想,稍加思索,想想路途颠簸,还是摇头说不去。
团团知道她性子,没硬缠。
中秋节是云爹爹生辰,他们给都准备了小礼物。
圆圆给他缝了一双手套,团团做了个雕工略差的笔盒。
这东西唤醒了云程某些记忆,他把叶存山早年送给他,如今已经用旧的笔盒拿出来给他们看。
两个孩子上学都没用过这种花哨的笔盒,圆圆看了有点羡慕,团团直接就张口要。
他长大后,没跟其他孩子一样,逐渐失去撒娇的能力,而是很好的保留下来,会在适当的时候用,比如现在。
他带一点小聪明,知道交换。
开始说背三篇文章,叶存山说:“你为我背的?”
所以他立刻改了口,说帮他晒书。
看着爹爹脸色,往人背上趴着蹭来蹭去,发出腻腻歪歪的声音。
叶存山说着嫌弃,嗓音里又带笑,叫他自己做。
团团粗枝大叶的,要是静得下心,送给云程的笔盒也不会那么粗糙了。
他眼珠一转,说他背三篇文章再晒书。
总之这笔盒,一定得要亲爹做。
有理得很,“用你做的笔盒,我做文章都有动力了!”
叶存山不为所动,“看我编的书,没见你多好学。”
磨来磨去,终于磨出一个父子俩一块儿做木工的结果。
只是圆圆没想到,他这木工做完,还有送给自己的礼物。
是个首饰盒,方方正正的盒子打开,里面暗藏玄机,有好几个暗格撑开,看起来很精巧,可以装的东西多。
花纹是没有的,但各处打磨仔细,光滑细腻不割手,还在盒盖内部嵌入了一块小圆镜。
圆圆很喜欢。
说起来,这还是她除了各类食物以外,第一次收到团团实质性的礼物。
要问原因,团团就说:“咱俩什么关系,我有的你都有。”
圆圆心里感动,想想他每年冬季都要去冬猎,就说给他做个背心防冻,要么织厚袜子也行。
这东西团团不缺,他废衣服废鞋子,银叔叔给他准备了很多,但姐姐做的又不一样,他接得开心。
京都的风干燥,顶不住冬季雨雪多。
赶在天晴时,姐弟俩一起把书晒了。
团团会跟她说说最近的见闻,大的小的,都能唠唠。
圆圆比较感兴趣的是叶爹爹收学生的事,团团就说得多。
有人是自己来拜,有人是家里长辈引荐,也有书院帮忙说合,叶爹爹说要等乡试结束后再看。
圆圆问:“要选个举人教吗?”
团团说看起来不像,“国子监里有举人,爹也没收。我看情况,猜着他肯定是想找个书呆子。”
圆圆立刻就想到了书呆子里的书呆子“秦舟”。
团团进屋搬了两箱书出来,跟圆圆说,“爹对心性好的人比较有好感。”
读书修心,就跟模拟考场最初的宣传一样。
这里面的考题、考官、先生,都不稀奇,难得是完全复刻贡院的环境。
同样的题目,在书院拿一甲,在模拟考场里,可能得乙等。
考的就是心态。
乡试成绩出来,他们家有人送来了一份名单。
照着贴榜的名次誊录的,送来给叶存山看,姐弟俩也凑一处看。
排名靠前的,都要多瞄几眼,有听说过、交谈过的,会顺便聊几句。
主要是在里面找熟悉的名字,圆圆就看见了两个,都是后期还在一直交卷,所以她眼熟的人,但没有秦舟。
团团都挺意外,“他居然没取中?”
不过科举本就“玄学”,问一句,他就转了话题,好奇他爹会收谁做学生,指指头名,又指指排名居中的“熟人”,“他们之中的一个?”
叶存山说要明年夏季决定了。
乡试过后,城里热闹一阵,取中的举人们就要准备明年的春闱。
春闱取中,还有殿试,这才是一轮科举结束。
团团仰头,“啊,收个状元?”
叶存山没说,他就不问了。
等他爹走远,还小声跟姐姐吐槽:“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一天天神秘兮兮的,你看他敢这样跟云爹爹讲话不?”
真是没大没小。
圆圆说他想吃“竹笋炒肉”了。
团团想起曾经挨过的打,闭嘴了。
出成绩已经是九月,热热闹闹的气氛一直到了十月中旬才淡去。
月底时,圆圆接到帖子,是好友邀她去家里做客,品茶赏花。
这几年,因圆圆不去游园相看,与她们都已经淡了交情,收到帖子略有犹豫,想想同在京都,昔日也是真心交往过,往后指不定还会捡起这段友情,就接了帖子,到日子就带冬桃去赴约。
来时听闻一个好消息,姚娘与今年第一名取中的举人结亲了。
两家见过面,父母张罗着定亲下聘,已经合过八字,她才约好友出来说说喜讯。
等来年殿试结束,金榜题名时,他们亲事也能办了。
这是喜事,一下把众人许久不见的生疏冲淡。
聊起来后,各自问了现状,也会说说相看的苦处。
说出去游园,看起来自由,其实都有定数,一次不成,就再退而求其次。
可她们挑,男方也挑,同时看对眼的是极少数。
一来二去的,一年下来,她们把园子都逛遍了,又要进一个新轮回。
新一年,又添新人,大家大眼瞪小眼的,别人是好奇,她们都尴尬不已,像是被“挑”剩的一样,心思也有所浮躁。
圆圆让她们别急,宁缺毋滥。
这话就听听,因为时间拖久了,她们家里就该做主了。
在场的,就圆圆没去相看过,她们各自都听来了些小道消息,知道她家里会留她几年,不由把那份焦急往她身上转了些。
“京都已经比别处成亲晚了,各家相看时间都长,你想留两年,也可以先相看,遇见合适的,定亲再谈亲事,准备细致周到点的,不也要个一两年?真到合适的年纪再说,那剩下的能有几个好的。”
圆圆摇头。
她虽然去铺子里待着,见过了许多人,但心机没养出来,看人并不厉害,还是等爹爹们给她说亲好,有他们帮忙看,她事后跟人熟悉,觉得差不多,也就行了。
性子原因,她就爱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生活里的惊喜可以有,波折还是算了。
这样出去游园,别人也会嫌她无趣。
她这样说出来,大家就都不懂了。
看起来是要听家里安排的,又有一定自由度,细想还怪让人羡慕的。
总之都是趁早看,还给她提意见,“你爹经常去模拟考场,今年的考生,他心里应该都有数,你要么旁敲侧击问问?也许给你定下了呢?”
圆圆当时点头,回家就忘了。
真给她定下,肯定会告诉她的。
但过了几天,她闲着无事时,又会想,她爹收学生的标准,跟看女婿一样吗?
这事儿不说出来没答案,就只能跟冬桃聊一聊。
说起来,冬桃也该许出去。
铺子里有不错的适龄年轻人,云爹爹瞅着挺好,但冬桃想等她出嫁再说。
圆圆看看她,觉得自己也该上心过问过问。
年底时,日子过得快,第一场雪下来后,团团就在筹备冬猎,等到几场雪下完,他跟随武学的人一起出发,家里就要准备过年的东西。
从学堂毕业后,圆圆开始经手管理家里大小事务。
账本到了她手里,人情往来的东西,也要她过目熟悉。
云爹爹教她时,她顺道打听亲事的进度。
云程说在看了,“你叶爹爹有几个中意的人选,还要再考察一番。”
这几个人,都是挑性子静、话少,能沉下心做事的人,性格跟圆圆不是互补,而是相近的类型。
以后能碰撞出几分火花,全靠自己经营,但至少短期里,不会因为性情不合而相看两厌。
夫夫俩私下商量很久,才确定的方向,圆圆问起来,就也说一下,看看她意思。
圆圆听见这个性格,就先松了口气。
她现在见过的人少,最符合的人看起来是秦舟,不过她爹没给人回过信,像是随手帮一把后,就把人忘记了。
不好问,就说行。
年货的准备,是云爹爹手把手带她。
年底庄子铺子里的账本都要送上来对账目,云程自己是不怎么算的,多是抽查。
教圆圆却教得仔细,她跟存银不同,存银算是嫁给爱情了,而圆圆没接触过几个人,往后去到别人家里,许多事他们不好插手管太多,在家时多学学,以后少吃亏。
云程也跟她说,开春后还是去园子里走走看看,“就趁着这个年岁去,别的时节去,都不是那个气氛。有喜欢的最好,没有就当看热闹了。”
等到明年,圆圆十六。
她垂眸想想,点了头。
今年过年还是一家人守岁,除夕时,团团宣布了一件大事,他已经决定好,明年要去书院读书。
他打听好了,目前他没参加武生的考试,入学时又没借陆家的名额,是靠自己的力气破格录取的,再转到学堂,只要人家肯接收,就没问题。
不声不响的,做这么大的决定,除夕的气氛都变了。
叶存山看他眼神坚定,带他回房细说。
等他们再出来时,团团就定下了明年去书院读书的事。
圆圆看他们好几次,没能看出原因来,想来是一个不太好的转变契机。
这个春节,团团只去了几个亲戚家拜年,其余时间都在苦读,为入学考试做准备。
他今年十二岁,天才一点的人,十二岁已经考上秀才了,他连童生试都没过。
不论从前如何,报出他爹的大名,总归是丢人的。
加上转变突然,他从前背的东西也要系统复习,以防粗心大意,有字词背错,惹人笑话。
叶爹爹的笔记本子,他也拿出来翻看,临时抱佛脚,补一点自己不算特别懂,讲出来又能唬人的批注,不怕被人挑衅。
但拿本子时,他还拿到了秦舟的本子。
团团稍微一愣,立刻知道他爹会收谁当学生了。
果然,六月时,秦舟来家里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