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远不止

告解教堂 酒过九巡 2848 字 5个月前

眼前一片空寂,楼外雨声如注。

等人再回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更湿了。

——包括她为了让他擦水,才拿出来的那条新毛巾。

纯白的毛巾浸了雨水,依旧是白色,只是色调变得更冷了些。

从白毛巾底下抽出来的那册卡片,却只有指腹捏住的那一角水痕,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於星夜接过来,也是米白色,双折的卡纸,封面上还裁着镂空的印花,华丽繁复的花样因为纸的材质而变得清新。

是一份请柬。

指尖扣着卡纸一角掀开,怔怔地看着上头的纤细流畅的印刷体,於星夜再没了动作。

她就这么垂着头,瑞德看不见她的表情,竟莫名开始紧张。

当时伯特拿出这份请柬交给他,催他快些回去把人带回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那时瑞德大约也被伯特轻松愉快的语气所迷惑,忘了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万一,她不愿意呢?要怎么办?

他不知道。

脸色一沉,孤注一掷般,那句话再次脱口而出。

像压在箱底的最后一份宝,那是捉襟见肘的他仅剩的一样体面的玩意儿。

忐忑地揣进典当行,想要换出点什么来,却又无法确认价值几何。

柜台后的小老板娘拥有唯一定价权。

如果她不感兴趣了,那么这就是毫无意义的一句话。

他说:“我不是第一次见你。”

像怀揣着一场,隐秘的绮梦。

又像穷苦的书生,忐忑地交出窘迫的答卷。

.

山上那一次出警,那时瑞德也才刚从湾区那团阴潮漩涡逃离不久。

父母去世,哥哥被送走,他也曾有过堪称孤苦的一段日子。

那时他还不是谁的“老大”。

那原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无人在意雨季来临前的沉闷低压,直到早该回到家的人迟迟没有出现。

他们家的两个孩子,从小就都不娇气,都是自己上学放学,不需要人接送。

平常莱特丽夫妇两人,谁需要晚归,也都会打电话回家说一声。

那天父母都有按时结束工作,瑞德也按时放学回到家,晚餐已经备上桌,唯独不见伯特。

直到天黑时分,家里的电话响起,却是来自压低了声音的绑匪。

一开始是父亲接的电话,他立刻变了脸色。

抄起风衣外套出门前,他交待惊魂不定的夫人在家等着,等到十点,如果他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就报警。

瑞德那时看了一眼客厅的座钟,刚过八点。

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安的问题却没法向发抖的母亲问出口,只能陪着她坐在沙发上,等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然而还没能等到十点,窗外炸起惊雷,紧接着,风雨瓢泼而下,窗玻璃上的雨点一颗颗砸进了母亲本就惊惶的心里。

她不顾瑞德的阻拦,抓起伞冲进了车库。

瑞德被一个人留在了他们新搬进去不久的,湾区的大房子里。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没能拦住母亲,他无法获知父母与哥哥现在情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口座钟的指针挪向罗马数字十的时候,拿起电话。

他在那栋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新房子里,坐着等了一整夜。

等到天际泛白,等到风歇雨停,等到,有警察来敲他们家的门。

在警察叔叔和阿姨们平淡而简短的叙述中,十四岁的瑞德很快就明白过来——

他的家,以一种不受控的方式破裂了,在一夜之间。

瑞德就是在那时认识的罗伯茨女士。

温和的中年女人,有着胖胖的身躯,和蔼的面孔,和令人安心的平稳语调,提前告诉他,“孩子,记住,这不是你的错。”

瑞德一开始并不理解。

他能感受到来自这位自称是父母老友的女士的妥帖善意。

所以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质疑。

可是——怎么会是他的错呢?——他当时,莫名其妙地想。

直到四面八方都冒出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指责与议论。

他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沉默的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快要听不见,自己心里当初那个坚定的声音了。

他真的没有错吗?

他真的没有更多,“本可以做却没有做”的事吗?

在他的家庭成员全都深陷险境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

他留在父母为他们一家购置的,全新的大房子里,坐在那张据说是中世纪贵族样式的古董沙发上,听着风声、雨声、雷暴声。

再后来,在罗伯茨女士的建议下,伯特要被叔叔送去多伦多。

伯特被送走之前,瑞德去见了他一面。

已经不是在医院了,医院的病房不会长得像电影里看到的监牢。

瑞德不知道那天夜里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父母的死状,绑匪的身份,案件的细节,全都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可以接触得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