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远这才凝眸看她,耐性道,“一个人,如果不在位置上,他还能使唤得动下面的人,那他在不在这个位置上,其实都无区别;而相反,他还在这个位置上,下面的人全换了,他一个人都使唤不动,那他在这个位置上,也等于不在,兵不血刃……”
涟卿看他。
陈修远近前,“所以,殿下说的人,是户部尚书邱宗实。天子让户部大换血,却留了邱宗实和他的亲信在,殿下觉得诧异,是吗?”
涟卿:“……”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见涟卿的表情等于默认,陈修远笑道,“殿下不妨站在天子的角度想一想,天子的目的在何处。但如果是我,我也不动他,这个时候最慌的人应当是邱宗实,他越慌,越容易露出马脚,而天子想看的,是他有什么马脚……”
他临到她跟前,到很近的距离,继续同她道,“他要是聪明,隔两日就会自缢家中;他要是不聪明,稍稍露出端倪,也会被“自缢”家中,怎么都是一枚弃子了,在天子同旁人的博弈里,一枚弃子是没有价值的。”
涟卿听入神,脑海中也在思忖着,便也忽略了他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连一个户部尚书都没有价值了,殿下觉得说明了什么?”陈修远看她。
涟卿眉头微微拢紧,一面想,一面道,“说明,陛下要动人了。”
见岑远眸间笑意,涟卿知晓她猜对。
陈修远问道,“那殿下觉得,殿下应当什么立场?”
他继续引导,涟卿一面思忖,一面道,“不闻不问,置身事外。”
陈修远嘴角微微勾了勾,继续听她道,“我下月临政,如果陛下希望户部的事情放在我手中处置,那就不会眼下动户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邱宗实就算是弃子,他在朝中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陛下出面解决,这些冲突就不会落在我头上。所以我应当置身事外,不参与。”
“嗯,还不笨。”他一直知晓她聪明,话里分明藏了赞许,只是换了口气。
涟卿:“……”
如此,有第一日便有第二日,第三日。
她都是拿早朝中的事情问他,他也针砭时弊,观点犀利,不拖泥带水。
她也渐渐相信岑远真的罗老大人的闭门弟子,有经世之才,文武经略,并非没有真才实学。
而讨厌的是,她有时候问起问题,他就让她抄书,说先抄,再问为什么。等她抄完,又确实觉得她要问的,都在他让她抄的书里……
她奈何。
就这样,一晃三五日过去,魏相问起的时候,她如实应声,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岑远让她古籍典藏也抄过了,朝中之事也议论过了,史册也照本宣科了。
岑远做事,滴水不漏,魏相这处分明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三五日过去,她与岑远之间也慢慢有了些许默契,譬如,他知晓她能想出来的,他会引导她去想;她有时想糊弄他,他总能识破。
也譬如,她真的戒了几日冰饮,改饮凉茶了……
她也有慢慢熟悉岑远的地方。
譬如,他看她抄书的时候,总会出神。
见她皱眉的时候,会在她身侧俯身,修长的指尖翻过书页,同她耐性解释,她也会不经意间闻得到他身上的香囊味。
她记不得早前很多东西,但记得,这个味道,同爹娘和哥哥用的香囊一样,她觉得好闻,有时会也会莫名觉得亲近。
有一次,他离得很近。
她转眸看他时,他轻声道,“专心。”
她分明见他眸间笑意……
转眼就至六月下旬。
寝殿内,寒光寺一行都安排妥当,涟韵问起,“提前告诉阿卿了吗?”
上君温声道,“还不曾,晚些吧,听说她这几日在专心同太傅念书,还是别让她分心了,等过两日,临去寒光寺之前再告诉她吧。”
“这次去的时间有些长?”涟韵看了看册子。
“不是说她前一阵梦魇吗?在寺中多待几日,驱邪避祟,我先同她去两日,然后早些回来陪你,留人在寺中就好了。”上君说完。
涟韵点头。
……
等出了寝殿,有内侍官迎上,“上君。”
洛远安会意,旁人退到一侧。
“查到了吗?”洛远安沉声。
内侍官拱手,“查了,岑远是入京了,沿途的行径都对得上,相貌和年纪,也确实同太傅对得上,应当不会有错。”
还真是岑远?
即便如此,洛远安还是觉得奇怪,一个早前不入仕的人,怎么会突然改性子?
洛远安轻声问道,“打听过了吗,魏少群是怎么把人弄来的?”
内侍官应道,“打探过一圈,没人知晓,魏相身边的人口风又紧,但听小道消息说,魏相原本找的是罗老大人,罗老大人出面让太傅来的京中,也不知可不可信……”
“当然不可信。”洛远安敛目。
四下无人,内侍官临近,“魏相堤防着上君呢。”
洛远安看他,温声道,“魏相是社稷好,不要妄议。”
内侍官会意颔首。
京中茶肆处,有人走近陈壁,“头儿,有陈蕴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