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奇景,瑰玮绚烂,原不止林园一种。离了高墙大院,所有活物都生得肆意烂漫许多,雨青震撼,感佩不已。可览过四方之盛,回首林园,江南烟雨、吴门风骨,仍令雨青眷恋不已。此来看过的诸多奇景,阔大震撼,并不为观者只身一人而将其瑰丽减去分毫,可即便不去分毫,望着前所未见之景,雨青亦不免伤感,这本应是与表哥同看的,或又是胡生曾许诺将来领她看的。
漫游近两载,天地只影,旅途不免孤寂,曾有过无数身对美景无人可诉的时刻,却也括人心胸、开人心怀,雨青心境较之过去开阔许多,与表哥阴阳两隔之事,虽想来仍是心痛,但雨青已在试着习惯此一事实了。只要表哥安好,便不能见,于愿已足。
自离清江后,胡生不再纠缠,从不曾寻过雨青,亦不曾无事传信搅扰,唯有雨青生辰,会得山中传信,只一句,“遥贺囡囡芳辰,愿囡囡金萱长秀,我等囡囡回来。”
今日却非寻常,胡生传了两年来第三条口信:“宋生已在顺天定下亲事,迎娶太傅千金。”
浮生篇 07
偿恩以恩,惩恶以血。
雨青闻信时人在扬州,独立石桥,空对明月。“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胡生密信隔空传来,恰如闷雷,轰隆而过。雨青顿时怔住,望着瘦西湖水久久不能动弹。月夜秋波,水光潋滟,看在雨青眼中竟如泪水聚成。
两载山河独行,多少没有表哥的日月皆已熬过,雨青以为自己已然放下,然而短短几个字,又将雨青一颗心撕得支离破碎。他的表哥,终是放下旧事,走得远了。山长水阔,从此他身边、心上是另一人,再不是雨青了。从此雨青于表哥,不过黄土垄中的故人。
玉轮之诺、河上共饮,从此皆休。即便雨青依恋表哥,又怎能去爱慕他人夫君?表哥是从此立意要将雨青忘却么……回思过往,自己本已过身三载有余,是她痴愚不通,早该放下旧事了。
雨青兀立月下,心酸垂泪,久不能绝,哀哀一夜。路过的打更人、临近人家皆闻一夜幽泣,阴森可怖,第二日便传瘦西湖闹鬼。胡生传信后,焦灼悬心,洞府花园长踱一夜,不见雨青复信,几乎就要奔赴扬州见她,一忍再忍,亦是一夜对月长吁。
雨青悲泣一夜,及晨时,望着湖上曙光,忽觉腹中十分饥饿,寻了家茶楼将扬州点心点了一大桌,配茶大嚼,风卷残云。吃毕,她边抹嘴边想,两年来惧怕睹物伤情不敢入长洲,如今再伤情也没有,还怕甚的,她要去长洲,将从小没看的看遍、没吃的吃遍!
心意已定,她先想到的便是湖蟹。阳澄湖蟹长洲名产,妙不可言,可因着体弱,雨青竟自幼从未尝过。如今已是化身,还怕它怎的,正值深秋,今日便去阳澄湖将湖蟹吃个痛快!雨青结了账,隐身踏云直奔长洲,落在阳澄湖畔,正是日中,赶上午膳。
湖边寻定一间酒家,雨青先要来花雕,再要一笼湖蟹,旁的不理,就着老酒一气先将湖蟹吃了五只,店家一旁看得吃惊,雨青再不理他,食毕用菊花冷茶盥了手,唤来小二,接着点菜。秃黄油自是要的,雨青要了一小碗碧粳拌着秃黄油同食,另还叫了蟹粉豆腐、拿酱油煨了的爆湖虾、爆炒螺丝,自然免不了清蒸的白鱼,就酒慢慢吃喝。
一直吃到日昳将过,竟是一点不剩,店家偷偷瞧得咋舌,若不是雨青衣着不凡,几乎要担心她付不清账。雨青吃个痛快,又叫碧螺春来。茶足饭饱,雨青酒醺红着脸,掏出一角银子,笑递与小二,找钱也不要,飘飘摇摇出了酒楼,往湖畔去了。
怨不得雪苍哥哥每回归家必要叫湖蟹来吃,果然滋味不差,可怜从小竟不曾吃过,白做了半世长洲人。雨青吹着湖风,带了酒意想到。枉她半世为人之物尚有许多,东庄不曾去过,山塘未曾逛过,便是虎丘,当日竟是白去,还将自己气个半死……记起云岩,又一阵伤惨,雨青忙转念头岔过去;笠泽到底亦未曾真身去过,必要去的。
雨青从此停在长洲,将上头所提景致细细玩遍,又留在西山。从前长在闺中,除去自家花园,哪里也不曾去过。一想起家乡周边诸景,皆有旁人的影子:表哥讲过的东庄,表哥去过的明月坡,胡生的西山,父亲的云岩寺。
如今雨青自己去了,亲眼细细见了,才终于一点点剥去那些地方留在雨青心中,那些旁人的影子。从此东庄只是东庄,虎丘只是虎丘,西山亦只是西山。可表哥……仍是记忆中的表哥,一点不曾模糊、不曾漫灭,雨青要将你怎么好……雨青一人立于明月坡上,吹着湖风、望着碧波千顷,惶然兴叹。
天地奇景,瑰玮绚烂,原不止林园一种。离了高墙大院,所有活物都生得肆意烂漫许多,雨青震撼,感佩不已。可览过四方之盛,回首林园,江南烟雨、吴门风骨,仍令雨青眷恋不已。此来看过的诸多奇景,阔大震撼,并不为观者只身一人而将其瑰丽减去分毫,可即便不去分毫,望着前所未见之景,雨青亦不免伤感,这本应是与表哥同看的,或又是胡生曾许诺将来领她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