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上一片戛然,涯下的榕树林中此刻却是风起云涌,刀光剑影。
待咆哮声顿歇,待呐喊宁定,待杀伐与屠戮暂停,待活着的人都死了,待刀口剑刃都染血脱手,世界才恢复了短时间的安静。
数十人的厮杀,溅血染枝,兵刃上的暴风骤雨夹杂在天穹的暴风骤雨中,真正的血流成河。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依然有人举着火把去瞅这片赤红色的世界。而今剩下的活人中,还能安安稳稳站起来的不过六人而已。余下的党羽,或断手折足,或身首异处,或肚破肠留。或死,或生不如死。
四丈开外,中年人端跨高头大马,紫冠瑙冕,披金戴银,浑身充斥着贵族尊荣之气。周身内息旋转,雨幕淋洗洗涮涮淋将下来,距他头顶两尺开外便受阻荡开。他身处瓢泼大雨之下,棕袍锦裳于风中猎猎飞拂,却片绸未湿。
他的脸氤氲在黑暗中,看不见长相,即便身旁的两名护法高举火把,摇曳的光芒却无法驱散他面上异物,委实诡异,只一双精光迸射的双目显露在外,凌厉深锐,一股睥睨狂傲之霸不怒自威。那是长年累月主宰权柄而积攒的威势,属于巅峰至尊的霸道。他朝地上重重叠叠的死尸轻描淡写扫了一眼,随即垂睑闭目,不予理会。
而他身旁的两人,分左右立于马旁。一是提着千斤铜锤的虬髯大汉,一是叼着烟斗的花甲老翁。这两人面目迥异,大汉满身肥油乱颤,身高九尺有余,比之高骑马鞍的中年人尚要逾过一头,他手中提着的铜锤比之他整个人尚且要壮上倍许,膂力之强,惊世骇俗。
反观那位老者,瘦骨嶙峋,满面褶皱,脸如骷髅,尤似皮包骨的僵尸一般,但双眼内绿茫湛幽,雨幕浇不入他周遭两尺,涓滴不沾身,内功之高,亦属罕见。
只是,这两人各立高马左右,同马背上中年人相较,魄力与气派却均同形见绌,相去甚远。
这是王寇之分,臣子与帝君之别。
“尊皇,眼下追上来的蝼蚁是解决了,可方圆数里遍寻那俩人不获,可如何是好?若是稍后敌方强者赶将上来,人多势众,于我方不利。那物事只怕要失之交臂了。”老叟朝中年人鞠躬谏言。
提到“那俩人”三个字眼时,他眸中浮现出忌惮与惊惧,而说到后面的“那物事”,表面波澜不惊,但瞳孔深处却掠过一抹微不可查却又极度极致的贪婪。
中年人面罩阴霾,容貌隐晦不可见,却并未答话,深邃幽远之目紧盯正前,终于开口,,声似寒峭般冷冽:“远宾苦候已久,家主蜗行半步,岂非怠慢?”
他说得平声静气,然语声在崇山峻岭之间源源不断的回荡出去。耳畔回音滔滔不绝,沛然雄浑,天地间均是此音。明明响在咫尺,却仿佛源自四面八方,难辨远近。
此言一出,旁边两人无不大惊失色,耳畔嗡嗡直鸣之余,老叟与大汉皆情不自禁的左顾右盼。
是他到了?还是她到了?
一番东张西望,但眼前除了满林盘根错节的榕树,唯有地面上堆积如山的死尸与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却哪里有什么人?
他俩面面相觑。正当惊疑不定时,一人遽然站在了中年人身前三丈之外毫无预兆响动,犹如凭空乍现。
那人红衣紫冠,朱金黼黻,襟扬裾飞,做新郎装扮。黑夜中悄无声息便站在了眼前,如鬼魃飘魅,着实惊悚,令人不寒而栗。
“来者是客,应当安守本分才是,在人家门前杀人放火,岂非更为失礼?”他语间风风韵韵,极具磁糯击罄之音,听来令人心旷神怡。
“公子别来无恙。”中年人言辞由之前的凌厉敏锐转为蔼旭谦和,隐有揶意:“这些蝼蚁不自量力,半夜三更叨扰公子良辰。在下不才,代为料理,切莫见怪。”顿了顿,继续艰晦的拉扯:“嗬,鄙人并无喧宾夺主之意,只因在下不请自来,逗留许久,却不见公子人迹,遂多管闲事,还望海涵。不过话说回来,在下倒真想请教公子贵府立邸何处,竟令诸鼠辈遍寻不获?”
新郎官往天堑彼岸的神仙路山峰一指:“我家便住那上头,区区寒舍两间。”
闻及此,马旁三人皆不约而同往他指尖所示处瞩目,但见茫茫天幕之间唯炭云翻涌,霾障封山兼连珠淅沥。视线射出不远远即止了,哪里看得到事物?
马侧一壮一羸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高头骊骥上的中年人却锐目微眯,若有所思。
还没等他思个痛快,不料眼前突然银蛇漫游,清辉贯胸,危险的气息霎时袭遍四肢百骸。一条以无数尖锐之物筑成、白森森的腾鞭已策至胸前三寸处,蝎尾倒钩形鞭梢已悄无声息戳向左胸乳中,库房,气户,腧府等数十处大穴。这腾鞭突如其来,毫无预兆,且怪异诡谲,待得他察觉有异,招架为时已晚,只得双腿劳夹马腹,上身后仰,平窝马背,腾鞭自他胸前半寸处一掠即过,险险避开。
涯上一片戛然,涯下的榕树林中此刻却是风起云涌,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