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他的眉眼,与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虽然才出生不久,可我一眼就能预测,他将来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冠绝一方的美男子,与他阿爹一样,都生了张清风明月、如画般的容颜。
只可惜,他这辈子大约见不到他阿爹了。我这辈子也很可能就此于他绝缘。
我不知阿颛何以不辞而别,他离开时,我嚼穿龈血,满脑子所思所想所执念的都是关于家门的深雠大恨,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在心里立志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因此,我忽略了他那时心事重重的脸,他除了将乲氏双侠是他双亲,他原本姓聿之外,另有不为人知的秘幸隐瞒了我。从缘起相逢,自始至终,他没有骗过我只言片语,也从未对我表里不一,这次是大姑娘拜天地的头一回,但也许是最后一回,唯一一次。
我不怨他不辞而别,只是想不通,到底缘由何在,他又去了哪里。
回了翙隰谷一趟,哪里还是老样子,与离去之前别无二致,只是茅庐旁那株昔日落英缤纷的桃花树而今已变成黑黝黝光秃秃的形容,枯枝烂叶,一派凋零衰落,像如今的我。
去看了师傅一次,荒茔坟头已生满齐腰的芨芨草,我将之清除,烧了几沓纸,匆匆忙忙又离谷而去,这一会去就一去不回,此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给孩子起名潇游,字无忧,乃恣意潇洒,天下畅游之意。这世间,最圆满之事,莫过于无忧无虑。什么功名利禄笼统都是浮云,能平平安安逍遥一生,那便足矣。
我不知阿颛去了何方,但我必须去寻他,那些满目疮痍的血海深仇,有生之年,我想不会再念兹在兹了。亡故的人已然逝去,即使将天下人杀得干干净净,终究不能死而复生,人生在世,需当径直往前走,珍重活着之人,那才不枉此生。我不知阿颛是死是活,但未知令我执着,踏遍天涯海角,总要寻到他。
我只能一个人孑孓独行、浪迹天涯,但潇游不能随我一起颠沛流离,否则便与其名意义背道而驰,他应当神采飞扬、永享天伦,过上与常人一般无二的生活。我而今是无法给予了,只能寄托旁人。
槲城人杰地灵,风府家财万贯,风老膝下无子无嗣,只盼收个养子承袭家业,我寻上门去,将潇游交在风老手中,让他收为义子,也将自己的遭遇言简意赅的说了,阐明即使有朝一日我觅得良人归,择会让潇游认祖归宗,但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也侍奉风家终老,令他自主权衡,倘若有所顾虑,则兹事作罢,我再另寻寄养。
其事十分荒唐,我想,世间大约再无较我更问诸水滨之人了罢,身为人母,却不能负哺乳之则,反而拿亲生骨肉如此儿戏,忒也难成体统,可若非如此,潇游便得与我一起东飘西荡、随波逐流,我岂能令他受颠沛流离之苦?
我要去寻阿颛,却不知该从何寻起,正一筹莫展之际,又再度巧遇了李长轩。
凫灵仙境土崩瓦解,他失了依附,无所依仗,竟让从前的仇家围攻合剿了。他武功虽仍强盛,却早已今非昔比,何况对方有备而来,人多势众。虎落平阳、龙泅浅水,更是双拳难敌四手。我顾念昔日同门之谊,又想起他所以有此遭遇可说全系于我,有心规劝他改邪归正,但终究为时已晚,他已给三十余名好手殴得筋裂骨折,四肢齐断,即使痊愈也只能沦为废人。
他怀中拥了具女尸并一个小小婴儿,竟是一家三口。那婴儿尚在襁褓之中,毫发无损,也不知他何以将她从刀光剑影之中护了下来。虽看上去出手未久,但约摸也是他受冤逃离山门之前便已孕上了,而今山塌人亡,无从追起,我只得将之拾起。他满目疮痍,也不说那女尸姓甚名谁,只乞我不计前嫌,将她闺女抚养成人,并叫我送他归西,免受残废之苦。
我一齐诺了。
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婴,那时我已远在风府千里之外,不愿来回折腾,便送给了当地镇上一位无子无嗣的妇人养育,那妇人已是徐娘,蔼慈可亲,我耗了十日时光,将所学的那十几招魑魅血艳爪悉数授了予她,待将来这女婴年足节及芨,再转授于她防身。一切交代妥当,我便就此一去绝尘。多年后再回首前昔,或许光景另凪。
(全文完)
抚摸他的眉眼,与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虽然才出生不久,可我一眼就能预测,他将来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冠绝一方的美男子,与他阿爹一样,都生了张清风明月、如画般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