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阻拦,诵却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故友重逢,月甚感欣喜,可要入帐一叙?”潋月看着走过来的宗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心软的小蛇。”
以他的力道,将灵鹿的角掰断都不在话下。
“他看你不是仇恨。”宗阙压低了声音道。
潋月看向了牵着灵鹿走过来,带着几分忌惮的诵轻轻敛眸。
对方见到他们的队伍就跑,他最先怀疑的是大巫死前将真相暴露了,此事多一人知晓,就多一分风险,他与大巫达成的协议中自然包括不能暴露之事,否则之前的约定便做不得数了。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他的忌惮从何而来?
“请。”潋月看着近前的人道。
诵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灵鹿的缰绳进入了营帐之中。
潋月转身在后,入帐就坐,看着立在帐中浑身紧绷的人笑道:“月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何见我就跑?”
也对,这位素来不会隐藏心思,什么表情都在脸上,若真是恨,只怕冲进来不由分说都要活剐了他。
不过也像他对大巫所说的那样,若他不慎未能斩草除根,那遗留之人自也能向他来寻仇,如果对方有那个本事的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自然是自己的仇人尽灭时了,放下屠刀的绝对不会是他。
诵看向了他面上的笑容,竟是不知他为何能一边命人拦下他,一边对他好似故友一样。
这样的人很可怕,但有时候他又会敬佩对方能做到这样的处变不惊。
“只是未曾想会在此处遇到。”诵袖中的手指收紧道,思索着如何才能脱身。
“坐吧。”潋月伸手道,“我们也算是友人一场,不必如此见外。”
诵沉了一下心神,走过去坐在了对方的对面,有人将茶壶放在了桌上,给他们倒着水。
诵看向了倒水的少年,一时难忍打量之色。
玄,那条玄蛇,亦是蛟。
当初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灵物化身成人时不想如此的俊美出众,只是力道和速度都异于常人。
“谢谢玄。”潋月接过了杯盏笑道。
“客气。”宗阙将另外一杯放在了诵的面前。
“多谢。”诵看着他有一种极微妙的感觉。
灵宠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以兽类的模样出现,虽然收了便类同于家人一样的存在,可从来没有想过它们会化为人形,而且跟人好像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会让他忍不住想灵鹿若化形会是何种模样?
他此行其实本没有带灵鹿的,可他出谷许久,对方竟挣脱了缰绳追了来,无论他将它扔多远,它都能找到他。
不忍却又无奈,若它是人,应该也会伤心的。
宗阙起身出了营帐,潋月摩挲着杯沿,看着面前将一切情绪都呈现在脸上的人道:“你想去王城?”
诵瞬间抬眸看向了他,不知有些人为何总是能一眼看透他人心思:“此事与国师无关。”
“那为何你一见了我就跑?”潋月直视着他问道。
面前的青年微微敛眸,似在思忖。
“要不到满意的答案前,我不会放你走的。”潋月端起杯盏笑道,“你如今还有说话的机会,若我没了耐心,你的一切计划和想法都会落空。”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深意却无法细思。
王城中人,果然可怕,诵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您当初说大王子若登基为王,身边必会有女子,您……是否在扶持大王子?”
他的问题似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潋月手指一顿,看着面前紧张的好像连呼吸都要停下的人道:“恕谷发生什么事了?”
诵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有一种极为无力的感觉从身体中升起,他在想以王族之人的敏锐,他真的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吗?
或许他没有机会,甚至会直接折在这里。
“好吧,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否。”潋月在推沿着恕谷中事。
对方提起巫厥时没有丝毫爱意,反而有恨,这个时间,大巫应该已经死了,或许对方是觉得大巫的死跟巫厥有关?
想要得到答案,就要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
诵有些惊讶的看向他,答案是否,对方没有在扶持大王子:“可是你明明……”
“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潋月说道。
诵的话语被打断,心神却微微松了一下“我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但我能看出你恨他,若我扶持他,大可以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潋月轻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诵抬眸看着他,面前的这个人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大家的面孔下似乎都隐藏着另外一副面孔,让人难分真假,其实无论真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有时候也不知道是自己太愚蠢,还是别人实在太聪明。
“师父死了,他在死前解散了恕谷。”诵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神说道。
时隔许久,仍然心如刀绞。
“原因呢?”潋月问道。
“师父是寿终正寝,但他原本可以活的更久一些。”诵握紧了拳头深呼吸,别开了视线带着些难堪道,“当时我与巫厥道别,他却以恕谷众人为威胁,让我此生只能留在他的身边,我将此事告诉了师父,他才会做出如此决定,让恕谷众人失去安身之所。”
“所以你想他死?”潋月问道。
诵缓缓抬头,眼眶微红:“是。”
他想让他死,他从不知自己也会这样心狠,但只有他死了,一切才会了结,恕谷之人再不必面临危险。
他自己做的孽,他自己去终结。
潋月神色略有些微妙,开口问道:“怎么做?”
对面的人深吸气道:“此事国师可会阻止?”
“不会,但我想对你说,刀剑对他无用。”潋月捻着杯子道,“你若是想趁着与他欢.爱之时捅他一刀是不行的。”
“为何?”诵眉头紧缩问道。
“演技太差,你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潋月看着他道,“行动有丝毫反差,都会被他察觉,一旦失败,以他的心性未必会杀了你,却会把你囚禁起来,完全落于他的掌控之中,吃药也好,控制心神也好,都会彻底沦为他的玩物。”
诵的浑身都有些颤抖,若真的拼死自己他自然无所畏惧,可若被人控制到那种地步,当真是生不如死:“那我该如何做?”
潋月轻托着腮笑着打量他道:“你在问我吗?我好歹也是巫地的国师,有何理由要帮你弄死大王子?”
诵看着他的笑容觉得背后有些毛,但他知道,他想要达成目的,必须要此人的帮忙,只有他能帮他达成:“处理掉他,你扶持的另外一人就能登上王位。”
“不论谁登上王位,我都是国师,天下皆会尊我,你为何以为我会趟夺权那淌浑水?”潋月问道。
诵发现自己的手上没有任何筹码,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是:“……您能在此处与我说话,想来不仅是想看戏。”
他不知道这个人想做什么,他只能穷尽自己的一切。
“不,我就是想看戏。”潋月放下了杯盏笑道,“我就是喜欢看有情人撕破脸的戏,曾经那么亲密,后来却恨不得要了对方的命,不奇妙吗?”
诵的呼吸颤抖,因为对方说的就是他们,的确是一场好戏,可笑至极的好戏,情热之时只恨不得将性命交托,到了散场时,却是恨不得对方去死:“不过是日久见人心罢了。”
时日久了,才可窥见对方的性情,一日两日都不行,只有经历大事,才有可能让对方褪去伪装,巫厥是,面前的人亦是。
“说的好。”潋月看着他道,“其实巫厥这个人掌控欲很强,他爱王位胜过美人,或许他曾经对你有真情,但是有些情.意得到时就会慢慢消磨,失去时才会觉得痛心,仿佛生死都不能离,这就是人心。”
诵怔怔看着他,想要反驳,却发现似乎无处反驳,因为即使他厌恶那个人,偶尔也会在想如果他彻底不存在于世上,自己到底会不会难过?
答案是会的。
“然后呢?”诵问道。
“明白了人心,某种程度上就能够掌控它。”潋月看着他笑道,“他对你是有情意的,虽不知有多少,但确实有,但你不要指望他的这份情意胜过王权和他的性命,在此范围内,你可以让他达到极致的痛苦。”
“只有痛苦吗?”诵问道。
潋月轻轻挑眉,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我欣赏你。”
【宿主,乐乐拉了诵的小手。】1314在跳脚,虽然是两个受,但是拉了小手,还说了欣赏,四舍五入那只凶恶的小猫咪简直就是要爬墙。
【嗯。】宗阙应了一声。
&4默默嘀咕,宿主竟然不吃醋。
【你不是记了个账本。】宗阙说道。
&4挥动笔杆刷刷刷写下了一个相当标准的正字。
诵有些愣神,潋月收回了自己的手笑道:“不好意思,激动了一下,但你要知道,让一个人死是最容易的,让他痛苦的想死,觉得生不如死,这才叫报仇,他施加在你身上的痛苦只用死亡报答,不觉得太便宜他了吗?”
“可他越是痛苦,就越容易找我身边的人发泄这份怒火。”诵说道。
“你的师父没有给你留下别的东西吗?”潋月问道。
诵心神震颤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处道:“有一封信,好像是关于师父和巫王之间的秘密的。”
“哦?我能看一眼吗?”潋月说道。
诵迟疑了一下,从衣襟之中取出了那封被层层包裹的信递给了潋月道:“其实上面并没有写具体的秘密是什么,但这个秘密似乎可以让巫王做主。”
潋月打开了信封,其上的确如他所说只有简单的话:鸿已带着与巫王的秘密到了地下,请巫王看在此事的份上让大王子放过诵和恕谷众人。
他的手指轻轻捻动,纸质就是普通的纸,其中没有夹层,没有标记,也没有药水处理的痕迹和味道,是一封可以被呈送到巫王面前的信。
这封信既可以让诵暂时摆脱困境,又能证明大巫之死与他无关,秘密没有泄露,同时也能让诵和恕谷众人的矛头指向巫厥,不会对他产生怨恨和干扰,省去他很多麻烦。
一石三鸟,他在死前必然是殚精竭虑的。
对方既没有违约,他自然也不会,至于诵与巫厥的事,那属于私怨。
大巫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因为一时心软或者听从了巫厥的巧言令色,便再跟那个人牵扯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