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见郎君已有了醉意却还要喝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计算此时过没过子时——江时雨定的规矩,他一日只有三次规劝郎君的机会,再多就要挨揍了——若是过了,他就能劝一劝酒了。
江时雨仰脖潇洒地喝完这盏酒,纤细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滚动一轮,些许渗出的透明酒水顺着他的喉结滑落进了衣襟里,勾住在场许多人明里暗里的目光。
他却毫不在意,反而不知嫌热还是嫌黏,随手将领口扯开了些,还不小心太过用力,在锁骨处落下一道红痕。
他一手把玩着杯盏,侧头看向侍女:“这是什么酒?”
“这是三十年的竹米酒,正是口感最佳的时期,”侍女想起之前他喝第一口时也问过,便道,“与您之前喝的酒一样。”
江时雨在心中笑了笑,若不是他真的醉了,就是这酒遭人换了。
这味道若是他没有尝错的话,应是解酒用的崖蜜水。
而且崖蜜放得太多,味道已经甜到发腻了。
也不知是谁在暗中如此多管闲事。
垂目遮住眼中迷离下冷淡的眼眸,他没再碰那酒,径自起身,说着醒醒酒之类的话,出了船舱,倚在偏僻的船栏看着岸上的万家灯火。
夜风寒凉,江时雨倒不觉得冷。身后画舫内几位风流名士正在行飞花令。
有人高声吟诵道:“醒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
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
江时雨随着丝竹声,在心中轻轻吟道。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忽然有侍女提着灯快步走来,中间的侍女手中还捧着江时雨的大氅。
还未接近便被初六带人拦了下来:“做什么?”
侍女屈膝行了一礼,道:“依大人吩咐,大氅取来了。”
江时雨收回视线,看向了她,缓缓打量了一眼:“我并未吩咐你为我取来大氅。”
侍女神情慌乱了一瞬,辩解道:“是您的一位侍卫,说大人觉得有点冷,要奴婢去将大氅取来,还告知了奴婢您的位置。”
江时雨:“他是何模样?可在这里?”
侍女借着灯光在众人脸上扫了圈,却没有看到该出现的那副面容,更加慌乱了,努力回忆了会:“那人的身量很高,穿着与侍卫大哥们差不多的衣服。很年轻,面貌,面貌......那人当时站在暗处,奴婢也没有看清。”
不用江时雨吩咐,初六已眼神示意侍卫,侍卫领命,悄然退去。
“拿过来吧。”江时雨本想叫人将大氅丢掉,却念头一转,伸手接了过来。
他却并没有将大氅散开,而是手指在上面细细摩挲。不过片刻,众人就看到他从衣服中夹出了张纸条。
江时雨将纸条展开,借着一旁的八角灯照亮:
[你在找我吗?]
他呼吸一顿,那道叫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仿佛又出现了,阴冷的毒蛇亲昵又贪婪地缠在他脖颈上,缓缓收紧力道。
江时雨抬眼看向四周,远处奇形怪状的山峦藏在黑黢黢的夜空里,天上稀疏的星星注视着他。
[明日子时,你一个人来,我在这里等你。]
他目光一扫,却看到纸条的下方,还有一排蝇头小字,像是纸张不够写不下了般,委委屈屈地挤在了小角落里:[夜里风大,小心着凉啊。]
一边的侍卫们都小心观察着郎君的神色,不知这纸上写了些什么。这到底是何人,一而再再而三送来纸条,做出这些莫名其妙之事。
不远处的飞花令还在继续,热闹的景象却驱不开这一方的沉寂。
直到刚刚领命下去的侍卫去而复返,迎着众人目光,垂手行礼:“郎君,人抓到了。”
侍卫们只看到江时雨倏然笑了笑,抬手将那纸条尽付了烛火,火光拂过他的眼角,晕红他的眼尾,却化不开他眉目间霜雪。郎君眸色比寒冰更冷三分。
“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