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雨却将杯盏放了下来,“喀哒”一声响动打断了钱学的话。
他道:“我在看到此案奏折时就曾疑惑。折子里将此案中被劫走的物品列单呈报。钱家也在其列。可我对照了钱家的税款名目,发现有些账目对不上。”
他慢声细语,一字一句:“比如账上被劫走青盐四十担,但钱家历来所缴的税目却无商盐这一项。”
“是呈报时错报了,还是历来缴税错漏了。”江时雨声音如泉玉淙琤,不疾不徐,听来叫人心旷神怡。“钱世叔可否为本官解惑?”
他话音落下,周遭已寂静异常,只有不解情况的伶人还在弹唱乐曲。
而钱学已经汗如雨下,背上一片湿冷,直蔓延到心底。
他看着江时雨依旧似春风的眼眸,心头恐慌气短,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他想辩解,但太过紧张,嗓子里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时雨轻轻叹了口气:“蒙骗君上是大罪,过天子耳目的文书不容有错。”他拱手作揖,彬彬有礼,“小子既担中书令一职,职责所在,冒犯钱世叔了。”
他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个原本站在一旁的银甲侍卫上前,围在钱学左右。
钱学已经两股战战,目光骇然。见这些侍卫们围上来,再顾不上世家礼仪,大叫着“不”,言语混乱无措,第一反应是想要逃走。
但被侍卫们一把抓回,跟拎小鸡一般将他拖了下去。
江时雨看着这一幕,眉眼不惊不动,
鸡杀完了,他目光在场中众猴身上扫了圈。
沐浴在众多惊悚、震惊、惧怕的视线中,江时雨含笑致歉:“小子过失,扰了各位的雅兴。”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
众人哪敢说什么。便是开头赞其风光霁月的人,此刻也都纷纷垂眼不敢与他对视。
一场宴请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可风波像深海的暗流,汹涌百倍。
回去的路上,于三郎看到他爹一副失魂落魄的后怕模样,还一甩折扇,十分孝顺地恐吓道:“瞧见了吧,要不是我聪明绝顶力挽狂澜,今天这只鸡,可就轮不到他钱家了。”
“......”
他爹这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时都顾不上这逆子的讽刺。再不敢把江怜春当小辈,不安地向他确认:“我们于家真的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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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阑人散后,江时雨独自坐在小桌前,斟了一小杯酒,细细品赏。
直到初六抱着个眼熟的东西走过来,拉开上面裹着的布,露出底下的琴身:“郎君,这个要怎么处理?”
“......”
刹那,今日那一幕又浮现眼前。
甚至少年拂过他的寒凉凛冽似苦艾般的气息、还有撞在唇上的灼热赤诚的温度,都纤毫毕现。
江时雨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画面摒弃:“砸了。”
说完,他忽然看到了什么:“等等。”
抬手招过初六,将琴放在了小桌上。
江时雨细细端详了番,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居然是“幽独”琴!
此琴地位之高,曾有言称幽独之后再无乐音。
可自前朝末帝后,便流失民间,一直了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