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都默认地,不再触及修罗场的话题。“修罗场”三字,成为了三个孩子谈话的禁忌,似乎只要不说出口,他们便可以永远逃脱——杀与被杀的宿命。
修罗场数百人的伙食,全部交由他们三个孩子负责。阿曼总是大汗淋漓,一大锅一大锅地翻炒着,用瘦弱的手臂架起锅,翻动锅铲,赶趟儿似的。排骨和鲤鱼总是尽职尽责地做好副厨的任务,砍柴、烧水、洗菜、削皮、切菜、煮粥……纷繁复杂的工序,不需要多做安排,三人便很有默契地分工,各司其职,直到几个壮士的少年将一锅锅食物搬走,他们才会长舒一口气,抹掉汗渍,走出膳房,躺在茅屋边,吹吹海风,聊天吹水,享受着一时的惬意。
最清闲的时候是修罗场杀戮的日子,人们自相残杀,所需的饭菜也一天天减少。排骨和鲤鱼真切地感受到,曾经溢满大锅的菜,逐渐变成了半锅,又从半锅变成了刚好铺满锅底的量。干的活儿虽少了,可他们三人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闲时躺在茅草上,相顾无言,似乎是想以沉默,完成对逝者的哀悼。
每每尸体火化的时候,看着漫天扬尘,总能被海风瞬间吹散,不留下一点儿痕迹。仿佛,那些杀戮,从来就未曾存在过。
……
一天,他们喝着青菜粥,嚼着土豆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曼问:“你俩为什么叫鲤鱼和排骨?”
“因为鲤鱼可以跃龙门!”
“因为糖醋排骨好吃!”
阿曼是西域人,没有老人跟她讲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也没有吃过糖醋排骨。于是她满头雾水,疑惑地笑笑,“鲤鱼是什么?可以吃吗?排骨怎么可以糖醋呢?”
排骨和鲤鱼一直把阿曼当姐姐,很崇拜阿曼高超的厨艺。在此之前,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有人能用青菜、豆腐、土地、芋头、红薯、米粥等简单的原材料,做出如此好吃的菜肴!只要是阿曼下厨,就连青菜粥、土豆丝,吃起来也唇齿留香、满口回味。
于是,当阿曼向他们请教问题时,鲤鱼和排骨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回答。鲤鱼认真地描述了鲤鱼跃龙门的全过程,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会儿变成一条鱼,屁股一扭一扭地游动;一会儿纵身一跃,不小心摔倒地上,却头一扬,骄傲地说:“看吧!我虽然是咸鱼,也可以跃石头了!等我以后长大了,变成一条鲤鱼,我一手一个,拖着你们跃龙门!”
阿曼和排骨看着鲤鱼出神入化的表演,笑得都岔气了。阿曼到底是女孩子,用手捂住嘴巴,呵呵地笑弯了腰。排骨则大大咧咧地笑,笑得前俯后仰,满脸通红。而鲤鱼盯着阿曼和排骨,疑惑道:“我刚刚,很好笑吗?”可看着两人笑得更猛烈了,于是也加入了大笑军团,三人,在茅草上笑得合不拢嘴。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戮岛膳房外,被其他干活的杂役少年听到,心下诧异——原来,在戮岛,也有这样快乐的人啊。
阿曼又问排骨:“你会做糖醋排骨吗?”
排骨却挠挠头,脑中掠过一丝幻影,却不真切。“我只记得,糖醋排骨很甜,很香,很好吃。每次我不听话,关禁闭的时候,都有人给我端上糖醋排骨。”他望着远方的大海,目光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糖醋排骨,我只知道,这一定是——家的味道。”
阿曼叹了口气。他们三人,不论是出身江南还是西域,曾经都有过家,可他们只是家的弃儿罢了。鲤鱼和阿曼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卖到戮岛的一幕幕画面,他们对家,已经了无牵挂。可排骨,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努力想要捕捉,记忆中一闪而过的美好。可他什么也记不起来,清晰记住的,只是关禁闭时的那一碗美味的糖醋排骨。
“也许我是因为太贪吃了,才被卖到戮岛的吧。”他笑笑,突然很想再尝尝,家的味道。
“别担心,我们一定能从修罗场活着出来。到时候,我们一起跑到江南,吃糖醋排骨!”阿曼拍拍排骨的肩膀,语气很是坚定。
“修罗场”这三个字,至少在此刻,不再象征血腥和杀戮。而是,三个孩子的承诺,一个有关于——家的承诺。
“好!”排骨看着阿曼,用力点点头。
“一言为定!”鲤鱼也凑过来,三人击掌为誓。
三人全然不觉,在后山,一个紫瞳女孩,正探出小脑袋,安安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温馨,眼中满是漠然。
……
从此,干活之余的闲暇时间,排骨、鲤鱼和阿曼不再聊天,而是自觉地开始了格斗训练。三人中,排骨虽年纪最小,个头也最小,却有着惊人的耐力,身子骨却最是经摔,每每被摔倒,总是顽强地爬起来,继续防守式地“战斗”。鲤鱼自知体力和耐力不如排骨,却总爱出些阴招,经常虚晃一拳分散排骨注意力,然后趁其不备,直击要害,打得排骨措手不及。阿曼身为女子,优势在于速度和迅捷,总能灵巧地躲过排骨和鲤鱼的双双进攻,然后用弹弓将两人乖乖“制服”。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都默认地,不再触及修罗场的话题。“修罗场”三字,成为了三个孩子谈话的禁忌,似乎只要不说出口,他们便可以永远逃脱——杀与被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