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奔到定水边,一肚子火气散去,便觉腹中饥饿难忍。她折了根树枝利落下了水,在水中摸了条小鱼欲待上岸,回头时,却见岸边站着个黑衣黑发的姑娘。
那姑娘的容貌不甚明晰,唯有一双眼潋滟澄明。黑衣女子似对着阿锦笑了一笑。阿锦心中一动,正想上前问询,恍惚时没注意脚下,竟一个趔趄,扑落水中,人事不知。
夏氏夫妇见女儿久久不归,坐立难安,双双出门寻找。等夏母寻至水畔,一眼望见女儿昏在岸边,顿时肝胆俱裂,扑上前将阿锦抱在怀中,不敢轻动,只声声叫唤。阿锦悠悠转醒,睁眼见到亲娘,双眼一红,落下泪来,抱着夏母便哭。
夏母哄了半晌,才知阿锦做了噩梦——只是,记不得了。
说回京中——没两日,这一出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戏又有了新的进展。圣命不可违,无论是为连府上下性命,还是为连小妹终事大事,入宫已是必然。连公子与家仆商量一番,次日,长街上多了连家的告示。
“重金择聘名师大家为府上幕僚,须有一技之长,如:诗、书、礼、琴、棋、画……”
围观的百姓瞧着这古怪的要求,个个一头雾水。
却有个书生,看破了玄机,也不藏锋,笑道:“这哪是招幕僚,这是给连姑娘招老师呢!”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恍然大悟:“是了是了,那连姑娘既是乡野长大,不通贵门教养,要中冒然入宫,难免受气。连公子却是体贴,借着招幕僚的名头,既解了这难题,又保全了姑娘家的面子。”
七嘴八舌说开,已有些人沉吟思索。这望京天子脚下,能者辈出,有那等前程不顺的有志之士,难免心中意动——此时你道幕僚是假,然而若是助得了连家将姑娘送入宫中,来日的机缘谁又说得准呢?
那个说破实情的少年却没再开口,指尖一错抖开手中扇,一身黑衣混入长街,眨眼不见踪影。
七日后三月初一,连家包下了兴乐坊——只因自荐幕僚的有四五十人之众,其中不乏名声在外者。连公子恐怕怠慢了诸位先生,索性公然开设比试,免遭闲言。看热闹的百姓哪能错过这等好事,有闲暇的都去了兴乐坊一睹为快。
兴乐坊本是听曲玩乐之地,这一日,四面廊下,一面铺陈纸砚,一面布设丹青,一面摆开棋案,好不文雅。
连仪南面而坐,手里把玩着玉算盘。那些暗藏心事的女儿家,看一眼这白衣温雅的少年郞,赞叹一声,低下头时,又叹一声。
廊下,黑衣的书生也打量着连家的公子。
这公子一身素,清雅出尘得不像个商贾,然而更为引人注意的,是他双眼上遮覆的白绫。
任是谁第一眼见到都难免意外——这个大芫赫赫有名的书商,竟是盲人。
直到管家燃起焚香,书生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人,客气笑了笑,捏了枚黑子落下。
比试开始了。
自古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众百姓本是冲着热闹而来,故而,相较之下,看棋的、看文章的,寥寥无几,倒是看画的,挨挨挤挤。看客们从这头溜哒到那头,一会儿呼彩一会儿摇头,看得正比试中的画师面色阵青阵白,心中只觉愚鲁。但瞧瞧主位上的公子,仿佛不仅眼盲还失聪,一心一意摸着算盘,毫无约束之意——只得咬咬牙忍了,权当修心。
及至比试过半,时间将尽,看客始觉疲累,毕竟该画的已见其形,而世上技艺与灵思并重且还混迹市井的能人不过一二,故到此时,新鲜感也只剩一二。
也有个凑热闹的姑娘家,停在一个年轻的画师身后已看了许久。她揉揉眼睛,瞧着画纸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先生,你的凤凰画得真好看,只是,怎么只有凤凰呀?”她瞧过其他人的画,多是热闹丰富,而眼前这画师正一心一意修缮凤凰翎,显然无意再添其他。这画师也不恼,回头看她,温和眉眼带笑,只是还未开口,忽听对面遥遥一声惊呼:“这人谁?竟然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了!”
二人不由得同时看去,恰见那赢了棋的书生扔下未落的白子,起身抱拳致意。
一身黑衣,眸光潋滟。
似是巧合,书生正对上画师的目光,弯着唇微笑。画师愣了一愣,颔首权作回应,尔后垂眼看向画纸,莞尔低语:“凤凰足矣,更添凡世之物何益?”
少女闻言方才回神,便见画师伸手取下画纸,信步走到中庭露天处。
时值正午,晴空万里,日光泼到画纸上,那彩凤几欲破纸而去,华光耀眼。霎时四下渐无声,众人惊异屏息间,空中却忽地暗了两三分。
这一日,阿锦因与爹娘拌了几句嘴,又气呼呼地跑出了门——撒丫子一跑,爷娘也望洋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