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没有哭意,却有怒意,而且,是很大的怒意。
“刚才,是谁在说,走陆路怕颠簸,怕头晕?”没人回答,但大家已经把目光转向发问的角落。
“刚才,是谁在说,放不下十箱子书?”发问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突然高声了,简直是厉声:“刚才,又是谁在说,提出走陆路是为了接应强盗?”
大家终于看到,船舱的暗处站出来一个老人,棕色袍衫,自须白发。孟河和金河都曾在山路边见过,却不知道他也上了这条船。
毕竟上了年纪,老丈上船后就躺在一个铺位上了。对于寒潮的突降,他也毫无准备。在满船惊慌中听到有一个小伙子在对大家说逃生办法,他觉得声音很熟,快速判断这就是上午在山路边遇到的斗笠男子。斗笠男子所说的逃生办法,显然是目前唯一的活路,但老丈又以毕生经验断定,这些考生不可能一起伸出手来奋力划桨到鲨市。九州的考生,都不可能。
这倒罢了,让老丈吃惊的是,这些考生面临危难怎么还会七嘴八舌地攻击一个正在想办法的人,而且攻击得那么久,那么凶。
老丈知道,死亡就在眼前,谁也逃不掉,所有的考生,船夫,自己,包括斗笠男子。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想站出来作一番临终训诫。即便共同消失,也有最后是非。
被愤怒和寒冷双重裹卷,老丈扶着船舱木柱站起来时,已经有点颤颤巍巍。
这个样子,更把全船镇住了。
“老丈!”金河认出来了,上前一把扶住。
“老丈!”这是孟河。她的出现使老丈十分吃惊,没想到两个年轻人都与自己同船。老丈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皱着眉头看她时,还眨了眨眼睛。
老丈转身对金河说:“你出的点子很有胆识,但做不到,没人手。”他斜瞟了一眼簇拥在周围的考生,像吟诗一般哼了一句:“天下何事最恶心?死到临头还咬人!”
然后,他一手拉着金河,一手拉着孟河,向着船头挪步,说:“我们三个,都有盗贼派来的嫌疑,那就离正人君子们远一点,死在一起吧!”
死亡,平日谁都在说,但谁也没有练习过。更麻烦的是,明知就要冻死,但现在身子还热,离真正冻死还会有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怎么度过?
这个问题,老丈、孟河、金河都一起感受到了,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三人其实还不熟悉,熟悉的亲戚朋友都不在身边。与外面的世界完全切断,只是等死,那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平日与朋友在路边告别,挥手时间长一点都觉得不太自在,现在与人生告别,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