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婚礼告一段落。
文澜准备离开前,被学姐拉到旁处。
学姐穿着美丽的小礼服,一边要递上烟,过了一秒后又想起,“我记得你只抽过那么一次烟。”
所谓“那么一次”,是在文澜刚进学校的时候,那时候她从英国念完高中过来,从常理上说早该通过一个高中生活融入欧洲,可她没有。
她没有成群结队的朋友,欧洲人善于交际,各种派对层出不穷。
文澜像只孤单的鸟。这对于艺术生而言不可想象。
学姐那次在画室外面看到她,蹲在一颗无花果树下,一边看蚂蚁,一边不熟练的抽烟。
那简直不是她抽烟,而是烟抽她,一口接一口的呛,又一口接一口的来。
学姐后来就慢慢关注了她。发现她很博学多才,交际也很好,这才晓得,她不是融入不了而是不想融。她更多的时间门是和雕塑在一起,所有情感都通过雕塑表达。好像没人能亲近她,又或者值得她亲近。
学姐掐了烟,将烟蒂丢进烟灰缸,一边抬手,抚上她一侧肩头,“骄傲的小公主,牵好你的王子,他和你一样充满魅力。”
那个男人,魅力非凡。
谈吐,气度,简直大杀四方。新郎今天遭受的压力极大,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东方男人能把华尔兹跳得那么好。
“谁是我的王子?”文澜笑着惊讶,“您刚结婚,别太惦记别人,姐夫才是最有魅力的。”
“我发觉你真小气呀,”学姐翻了下眼白,“让尼克听见了,我跳进你们中国的黄河都洗不清。”
文澜笑,“这么激动干什么,”调一转,又说,“我看就是心虚呀。”
学姐说不过就加入,“我是有个事想拜托你……”
文澜眉心一跳,瞬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依旧春风和煦。当然,耳朵也故意装听不见。自顾自笑闹。
“我讲得是事实。谁不知道学姐魅力无双?姐夫竞争对手一大堆。”
学姐一下大乐,连连谦虚摇手,又真心搂住她,在她面颊边给了一个法式贴面礼仪,声音轻轻地说,“真为你高兴。小公主今天好开心呢。”
“谢谢。”文澜这个情领了,笑着点头,“这是真的,今天很开心。”
“他将一幅油画做为新婚礼物赠送给尼克,尼克很惊喜,之前怎么求他都不愿意,这回竟然是无偿,我想,将来尼克也是欠他一个大人情。”学姐晃到窗口朝下看,这角度可以看到楼下葡萄藤边站着的男人们。
西蒙是英国人,尼克是欧美混血,两人都身形外貌优秀。
但作为艺术生的眼睛,优秀远不够。学姐的目光都近乎贪婪了……
文澜走到窗口,朝楼下看,其实根本没看到霍岩的脸,但从稀稀疏疏、无章法的葡萄藤空隙中,她能完整的瞧到他的躯干部分。
在艺术生中的眼中,这世上最完美的躯干是来自古希腊的一件残缺雕塑、大名鼎鼎的《观景楼的躯干像》,它有名到被挖出来时只是残缺的,没有头、双臂和两个小腿,是一个坐在动物皮毛上的男性形象。
它上半身壮硕,扭动幅度大,也因此牵扯全身肌肉发生了不同的变化,它的展现度表现的极为精准,肌肉饱满,像是蕴含无穷力量,十分有喷薄力。
艺术生见到了会肾上腺素飙升的程度。
“太完美了……”学姐守在窗口边,这么惊叹着。
文澜皱眉打量她一眼,心里猜着,她那个位置可能也看到了霍岩的躯干部分。
一个完美的形体,五官如何是其次,而是身体的力量感,尤其将衣服脱掉,摆出艺术家想要的造型,那场面简直会让人疯狂。
米开朗琪罗当年看到《观景楼的躯干像》都产生无比强大的力量,甚至一生的作品中,男子的躯干部分都仿照了观景楼,可见那副躯干是多么完美的躯干……
学姐现在就是忘乎所以。
文澜摇着头,去掉一开始的玩笑口吻,真心劝说,“您真别这样,姐夫挺好的,别见一个好的形体就走不动路。”
艺术家和自己的模特产生感情,是圈子里见惯的事,甚至自古以来,部分出名的画家都和自己的模特产生过轰动一时的情感。
拉斐尔还公然把自己情人的脸画到无数作品中呢。这是现代社会,要每个艺术家都像拉斐尔,那就乱套了。
文澜一时有点着急。怕婚礼当天,新娘看上丈夫朋友这件新闻堂而皇之发生。
“我要走了。学姐,我们下次见。”她打完招呼就赶紧往楼下跑。
学姐还沉醉在某人完美的躯干中,一扭头,见文澜下楼背影,一时大乐,“你真太小气了!”
文澜已经走到楼下,不敢再和学姐多拉扯,怕尼克听见,毕竟开放的欧洲人,什么稀奇古怪的关系都会发生,她也怕学姐入迷太深,拜托霍岩脱光了给她当模特之类……
后果不敢想。
学姐凶猛。
“怎么?”霍岩的确站在葡萄树下,虽然在楼上只看到他的躯干部分,可非他莫属呀,有些人天生就是形体架子,最好死了也能贡献给美术学院研究骨骼。
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后,文澜觉得非常不吉利,赶紧一甩头,然后急忙走到他身侧。
他抱胸站在葡萄树下,正听着尼克他们说话,看到她忽然下楼,立即一皱眉问她怎么回事。
文澜需得仰头看他。
地中海的日光下,霍岩脸也很不错,五官深刻,薄唇微抿时,就像在思考什么要紧的事,使得别人都不敢打扰、亲近他。
但是文澜可以。
文澜影响他的“思考”。他一开始听别人聊天,嘴角带笑,看她匆匆下来,立即旁人是浮云,全部心绪就围绕着她了。
文澜表情先微微一愣。她是猛然发现了这点。霍岩很在乎她,关切的眼神,好像是哪怕她被一只蚊子咬了,在他心里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嘴角倏地就慢慢翘,一直翘到被学姐吓住的那种情绪纷纷消散,她才轻着声,亲密地望着他的眼睛,催他,“赶紧走吧。我想走了!”
主要是她想走了。最后一句她加了重音。
霍岩点点头。接着扭头,直接打断那两个人,“撒丁岛见。我得先走。”
“不一起去吗?她不愿意?”西蒙失望,又猛地挑眉,“可你还没问她呀!”
“你要去撒丁岛?”文澜吃惊,“潜水比赛?”
“呦,行家啊!”西蒙笑,“非专业人士,不了解这届的自由潜赛吧!”
“我不但了解,还要去呢!”文澜笑着说,“本来就计划了行程,但我今天下午有事,得去趟巴黎!”
“霍岩你呢?”尼克做为吃瓜群众,也加入群聊,“不是和西蒙约好了?”
撒丁岛就在意大利的南部,从尼克家庄园过去只要几个小时。但文澜要先飞巴黎。
“你也太折腾了,什么事这么要紧?我之前和霍岩计划好了,婚礼结束,邀请你去撒丁岛。”西蒙很失望,“我想和你同路,不然我也陪你去巴黎?”
“我怀疑你故意和他杠,非要牵连我!”文澜无语坏了,一伸手指向霍岩,意思西蒙和他之间门,还在为上次拍卖的事怄气。
西蒙一副我就是和他杠,看上去,霍岩之前也没有跟他提过,自己是认识文澜的,不然,不至于西蒙现在都弄不清霍岩和她之间门的关系。
文澜在和西蒙你来我往时。霍岩就在旁边袖手旁观,一副自己不好插手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加让西蒙火上浇油。
文澜不客气地安慰,“你就先过去吧,反正我也不是去参加比赛的,纯看热闹而已。”又尽量好声好气,“我去巴黎有点事,霍岩愿意陪我,你就不要瞎忙活了!”
“你们!”西蒙在地上蹦了一下。
“……”文澜瞠目结舌。
霍岩这时候慢条斯理的在旁边开口,“明天早上,我们到撒丁。”
这不算“劝架”了,是直接下定论。
西蒙一下子几乎吹胡子瞪眼,他一脸愤恨地用眼光将霍岩五马分了尸……
尼克将这场戏看得可开怀了,还笑着跟文澜咬耳朵说,西蒙是爱才,她是天才艺术家,又是新星,他身为苏富比的重要股东能不紧盯着她么……
这话是没错,又是霍岩引荐的,西蒙肯定是没坏心眼的,加上人也对文澜胃口……
但是文澜很有原则,坚决不让西蒙插在她和霍岩之间门。
这趟巴黎之行意义非凡……
最后,西蒙“含泪”和文澜拜了拜,弄得文澜哭笑不得,直到上飞机,还问霍岩,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霍岩看了她一眼,连答都没答,一眼说明一切。
文澜感受到了冲击,他在无声的说她多虑,文澜不能忍受自己有一丝丝的缺点被他嫌弃,愣了一瞬后,抬手就给了他一拳,在他右边、靠近她的胳膊上。
肌肉紧绷、力量感强悍,甚至发出“砰”地一声。
霍岩不可思议笑看她。
文澜却赶紧捂着自己捶痛的那只手,背一转,歪靠着,眼泪差点疼掉下来。
好硬……不过弱也不让他看见!
……
模模糊糊着,睡到巴黎。
这一路时间门不长,只要不是回海市,感觉去哪里的路都不算长和难熬……
文文。
文文。
……
他声音和少年时真实的区别开来。文澜以前常做梦,梦见和他在一起的少时,那时候他清俊挺拔,像根漂亮的小树苗,分开前的那年生日,他和何永诗带着霍屿,在自己家楼下的黑松林里,放烟花为她庆祝。
那晚霍启源没有出现,说是公司忙,但还是送了礼物,文澜后面几年经常在想,从那时候开始,霍家就不完整了啊,霍启源怎么可能轻易不出席她生日呢,一切都是有预示的……
当时,他们都没有预见。
霍岩买了很漂亮的烟火,在海边的黑松林旁为她点燃。何永诗当时还在准备,他和霍岩即将去巴黎留学的事……
那始终是个遗憾。她被文博延硬生生安排着去英国,后面霍家破产,霍岩更是丧失了出国留学的资格……她和他都失去了巴黎……
“……文文?”他成年的嗓音一直轻轻叫着她。
文澜感觉自己的一侧脸颊被他捧在掌心,大拇指轻轻滑过她肌肤,轻轻地、反复地,伴随着“能看到铁塔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