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弄懂了口感,有你说的飘飘欲仙感,可我真的会胡言乱语……”文澜操心极了。
“品酒不是酗酒。”霍岩慢慢笑,他今晚好像很开心。又特别放松。
文澜杯子又空了,霍岩靠在她身后,他们的椅子特别坚固,有牢靠的椅背,他轻轻靠在她身侧,存在感强烈。
文澜单手肘抵在桌面,一手执杯,“我之前从没想过,能和你一起来巴黎,然后在漂亮的露台一起饮酒。”
他取过醒酒器,缓缓给自己倒入,接着,再给她倒,仍是浅浅的杯底部分,这仍然是一种品酒方式,只有一窍不通的人才会想着倒满杯、用红酒买醉。
他放松惬意到,可以不入座,就靠在她身侧,“文文……”叫完她名字后,又没有其他话语。
他们好像不需要特意讨论一个话题,只是她可以尽情说,他随意在中间插入她的名字。
其实这样文澜很有安全感。
她感觉到自己借着酒意打开的话匣子,如果没有他偶尔介入的男性低音,她得多寂寞啊。
她喜欢他、对她的事事回应,从小时候就这样……
“过去的事很多不想提,怕惹你伤心,但我不喜欢对你以前的事一无所知,或者对你现在的心情一知半解。你真的忘记霍家那年遭受的灾难,忘记妈妈和弟弟下落不明的痛苦吗?”
她唇瓣微微抖,放下酒杯,开始两手抵住前额,“你别装。我们的关系,你该有话就跟我说。”
“我没有任何抱怨的话想对你提。”他轻语。
“这不正常。”
“你要知道文文……”他停顿的这一瞬,就好像释放了无数情绪,但是,当文澜抬起眸,看他表情时,她仍然看到的是英俊淡漠的侧脸,像有些超脱的神,他说,“我遭受的苦难,在那一年分别时,就从你这儿断了,我对你,只有感激。”
“感激什么?”文澜收回视线,再次叹息饮酒,她觉得离他很近,她胳膊偶尔能擦到他的大腿,小时候她来初潮,霍岩那时候能陪在她床边替她揉肚子,那种亲密,并没有随时间减退,这次见面,他们仍然亲密。
但是,文澜觉得不够,他不够敞开心扉……
“海市,就剩你一个亲人。”他从那张座椅背旁离开,但是没有入座,露台似成了他的漂泊之地,像七年里的离开一样,“这还不够感激吗?”
他扭过头,笑看她,“文文,还觉得你不够重要吗?”
文澜再次叹息,闷着头,喝酒,没有看他。
“该吃点东西了。”他重新落座,言语温柔,“保重自己。对我而言,你很重要。”
“是吗……”文澜苦涩地翘了翘嘴角,想问那为什么不早点联络她,能在半年前就拍下她的初部作品,又在半年前买回荣德路八号,他早就在她身边出现,却始终不露面。
这难道是近乡情怯吗?因为,他只剩下她一个亲人?
“其实,我真的很开心,这次见面,你能随意地开好车,玩潜水,一转眼就能飞个意大利,然后轻松惬意地下一秒就到巴黎,你能买得起名画、名酒,还能交世界各地的朋友……”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过得很坏?”望着她时,霍岩笑得很无奈,眼角几不可察地染上一些红。
“比坏更惨烈的景象都想象过……”文澜碰了下他的杯子,然后更迅速的收回来,猛地饮入。
他没什么动静,拇指食指仍然矜贵地提着酒杯,只是没有声音。
文澜说,“我梦到过你身无分文到工地上打工,还梦到你被人欺负,你没有成年,连国内高中都上不起,你一边找妈妈弟弟,一边睡桥洞、地下室,各种恶劣的情况我都梦到过……”
“你果然一喝酒,就喜欢乱说话了吗。”霍岩安抚她,“那些都未曾发生。我不但继承了价值不菲的遗产,还自立门户,什么投资都做。”
“不……”文澜抱歉说,“不是希望你一定过得不好,而是,我不能相信你过得好。对不起……我真的胡言乱语……为什么就不相信你真的过得好呢?”
“好了。”他笑了笑,再次起身,来到她身边,这次是一伸手,毫无犹豫地揽住她。
文澜只觉得面前的风,与酒精烧热的脸颊一下子被遮住了。
抵在一块温暖之地。他的身体与少年时不一样,当然,他现在是男人,还怎么可能停留在青涩时期……
文澜感觉脑袋更热乎,越发晕,她忍不住蹭了蹭,然后感受到他衬衣底下垒起的腹肌轮廓。
霍岩低头,单掌在她脑后不住摩挲,一边声音如溪流似的磁性动听,“长大了,还要人哄。”
文澜闻声,两手揽住他腰。一侧脸颊紧挨着他衬衣蹭了蹭,同时闭上眼睛,“别再离开。”
“当然不会……”
后面他哄了多久,文澜不清楚。
她满足与伤感同行,明明没说什么重要的承诺,但和他的关系,在他寻常口吻中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一句中无限沉沦。
……
第二天一早醒来,文澜没有不适感,因而精力旺盛回想起,昨晚饭毕,和他一起逛巴黎的场景。
她真是不依不饶。
借着酒劲,在巴黎街头疯狂散步。
“这算你自己灌醉的自己。”霍岩屡次要搂她,被文澜挣脱。
她醉笑着表示自己没有醉,而且不需要任何人扶,“一扶就没有轻飘飘的感觉了。”
霍岩拿她没办法,后来干脆放弃。
文澜清晰想起,空无一人的夜间街头,路灯在地面垂下光亮的影子,她踩着那些光圈,简直似在舞动。
霍岩漫不经心的跟在身侧。他从容到,不怕她任何摔碰,因为在危险的前夕,他就能立刻反应,游刃有余拿下她。显得她更加醉态。
早上清醒,想起那些画面,文澜就无地自容。
她起床,冲了一把澡,一边后怕昨晚幸好没碰到犯罪份子,不然霍岩真可能难以应付。
早饭没吃,她穿好,就往霍岩房间跑。
他房间门开着,似乎完全不需要对她有防备。
“霍岩!”文澜先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怕贸然冲进去,他在换衣服什么的,毕竟,她还是有点羞耻意识的。
里面闷声回应,“卫生间。”
“哈。”文澜乐了,两手背在身后,跑进去。
霍岩果然在卫生间。
这间客卧没有文澜住得主卧大,卫生间也窄小很多,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巴黎市中心,总统套房和其他地方的规格比是小了些,自然客卧也随之变小。
“这个卫生间好小。”文澜皱眉,首先发出批评。
她大小姐身子哪能住这种地方。霍岩一丝了然的笑意跃进眸间。总统套房又怎么样,她大小姐可严格的很呢。
做为她身边的人,不仅得有好看的形体,还要会跳舞,有学识,能谈《蒙娜丽莎》《最后的审判》,还得付得起总统套的钱和一身从容气魄。
他眸底笑意越来越浓。都是一副了然意味。
她一双眼灵巧地发现他,马上就冲着镜子,对他皱了一下鼻子。
霍岩仍然维持笑意。
他此时冲着镜子,半脸的白色泡沫。
卫生间真不算大。
文澜那间超级大,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家的正式房间,一只硕大的浴缸占据窗口最佳位置,其他的零零碎碎也摆得分散,空间充裕。
他这间几乎只有她那边的四分之一。
简直不像总统套。
文澜靠在门框。
作为巴黎市中心的奢华酒店,瑞吉来自十九世纪的历史,给它的身份添加光彩。而作为古典建筑的代表,它的内部也满是历史气息。
蓝白色的壁纸和床单,花纹古老的地毯,加卫生间各种黄铜的部件,低调的优雅、永不过时。
但因为空间小,整个显得很紧促。
“挑剔够了吗?”他取笑。手部仍然在慢条斯理的操动着剃须刀。
“我在欣赏。”文澜不承认自己是挑剔,大言不惭的将艺术抬出来,“反正这是我住过的最差总统套,就没见过这么小的卫生间。”
“那是因为你住总统套,没住过客卧。”霍岩轻轻皱眉说,“或者,你故意找茬,以掩盖昨晚酒醉的尴尬。”
“没有。”文澜更加不承认,但是,笑容有些挂不住,“你在刮胡子?”她转移话题。
“难道在理发吗?”他回说。
文澜怄到了,对镜子里的人做了做鬼脸。
“昨晚怎么样?”她安静了几秒,霍岩就似乎不得劲,找话问她。
文澜说,“没有醉。我很清醒,每件事、每句话都记得,而且整个人很舒服,头也不疼,晚上睡得特别香,早上起来也神清气爽。”
“不碰乱七八糟的酒,人就会舒服。”他在品酒上很有心得,这么提醒她。
文澜“嗯”了声,又安静下来。
空间实在太小了。
他一身睡衣对着镜子刮下巴的模样,实在醒目。
刚才一进来,文澜就被惊到。她站在门边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仍然没有阻止视线直直射向他。
清晨的他,和夜晚比,多了一份明晰。
这种明晰是坦率、直白的,晨起的模样。
身上睡衣和文澜的颜色不一样,她是粉色,他是烟灰,修长笔直的两条腿、大刺刺展示,和没有扣好的上衣扣、裸`露的锁骨,无一不冲击她视线。
事实上,文澜觉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新奇。
他挽着袖口,青筋显露的手臂;扬起下颚后,露出的凸出喉结,和她讲话时、轻微笑出声时的颤动;他头发软软的、又黑亮,昨晚用了发胶,往后梳,整张脸都被露了出来,现在的他,头发只是微微湿着,像是刚洗完澡。
文澜不理解他洗完澡后刮胡子的行为,于是笑问,“你洗澡后才起来刮胡子吗?”
霍岩有条不紊让刀片滑过喉颈,眼皮微微垂,优雅从容着,“你对我使用刮胡刀很感兴趣。”
文澜猛地把脸偏了下。
他从镜面中还是看到她被说中心思,倏然红起来的心虚笑脸。
文澜摇摇头说,“没有。”
霍岩皱眉说,“可脸上这么说。”
文澜回过眸,看他,本来还要狡辩,不过一对上他镜子里的视线后,整个人就乐了。她不承认,但也算默认了。
霍岩在镜子里,笑得更了然。
这时候才更加确定卫生间是真的小,文澜往前凑了两步就到了台盘边,她单手撑上台面,侧身靠着那里,然后对着他逐渐刮干净、英俊的侧脸。
“我是好感兴趣,你竟然用这玩意儿了。”
“文澜,”霍岩似乎惊到,然后叫她大名,声明,“不要当我永远是十四岁。”
“我能看看吗?”她仰着脸,小声地笑问。
霍岩一下子嘴角没收住,差点笑翻,“你看啊,”反应过来后,暖色灯光照射着的眼眸里有对她的纵容,“看出花来。”
“哈哈。”文澜一瞬间两手捂住嘴,被他逗得开怀。
霍岩打开水龙头,用洗脸巾沾水将一侧脸颊擦干净,他擦时,认真在镜子里观察有没有多余的胡须,而且整个人很小心,他悠悠站着,单手擦拭时,不会让水流在睡衣上留下“地图”。这点上看,他是很稳当的男人。从小就是。
文澜眼神带笑,甚至带起欣慰与崇拜。
看他慢条斯理擦拭干净脸部,露出分明的下颚线,看顶上光线柔柔打在他黑发上,打在他笔挺的鼻梁。
光线能决定一件天才作品的诞生,同时也能感染情绪。
好像整个卫生间就剩下彼此。
文澜眸光一颤,忽地说,“这里有一根遗漏。”大惊小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