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男性也回身走的脚步声。
文澜走到下面的停车位,将画框放进后座,她一时有些发愣,回想刚才站在草坪时,她抱画框的角度有没有正对落地窗,不然,里面的人应该看不清她抱了什么东西吧。
夜晚视线差,画框也很令人意想不到,毕竟,没人会随意抱着一张大尺寸的画作随处走。
文澜关上车门,回身,静静靠了一会儿。
大约没到五分钟,她就思考出结论,孤身一人,空手往回走。
这栋建筑,与她的工作室在同一座山上。这里在山腰位置,文澜之前以为自己在山顶的工作室位置才最佳,现在却发现妙处,这栋私人会所才是全区最好的位置。
相当静逸。
没有多余的道路,供游人通往,少了很多的纷扰。而正立面面前也开阔,在底部有停车位,也有直接开到门口的正儿八经柏油道路。
柏油道路两旁是大片的草坪。
文澜眼前忽然湿润,想起这景色有点像霍家八号的庄园。他明明买下八号,却荒废不住,在这里寻了个类似的地方,弄成私人会所,竟然躲在里面不出来。
文澜再次走到刚才位置时,不由分说,将随手捡来的一块石砖,猛地砸向上方的落地窗。
“砰”地巨响。玻璃明显龟裂了。
她是雕塑家的手,雕塑家的力量。并不似她外表的弱不禁风,她砸过去的力量气吞山河。
前一刻还空空如也的窗内,立即围来好些男人。
文澜眼一眯,看到程星洲,看到秦瀚海,还有两三个有过一面之缘,但完全不熟的男人。
很好,差不多都是上次潜水店遇到的人。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还是他的房子,他这个主人会不在?
文澜冷笑连连。
她从草皮上走下来,在柏油路上停留、等待。
大概没几分钟,那道大门再次打开。
秦瀚海走出来的姿势粗野又狂放,显得无所畏惧,而此时走出来的人,方一露半边身形,文澜就晓得这个人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他头发似乎比前几天长了一些,但也不是太长,仍然利利索索地有着分明的鬓角,背光而来,脸部有些模糊不清,不妨碍文澜瞧到他高挺鼻梁,和很快显现的凉淡薄唇。
他唇形很好看,吻过她两次,不知道有多会吻,时而柔烈,时而热缓,他总喜欢把两种反差放在一起玩,然后轻而易举掌握主动权,并且自己还一副无辜的模样。
“怎么不上去坐?”他竟然开口讲这种话。
文澜暴怒,眼神像两只小狮子一样狂躁起来,低哑质问,“刚才不是让秦瀚海打发我,你自己不在吗?怎么,现在又装无辜演戏?
他似乎咬了下唇,很轻微的动作,并且微微转眸瞥向落地窗,再转过来时,里面的不耐收尽,凝视着她眼,“……我真不知道。”
“他第二次拒绝我了。上次在潜水店,说你不在。这次又是他。”
“我会处理。”霍岩又再次看了眼落地窗,似乎要是她同意,他现在就进去和秦瀚海绝交。
他有些疲惫……
文澜这时候才发现。
她微微一愣,望着他重新递过来的眼神,一时四目相对,她忘记该要说什么。
霍岩静静望着她,似乎等待她的指示。
文澜一瞬间回神,语气不依不饶地说,“难道在你朋友心中,我是毒蛇猛兽,他们惧怕我靠近你?”
不然,怎么会三番两次地让她吃闭门羹,还是在未获霍岩指示的情况下?
“你来,就是想跟我一直聊他们?”霍岩忽然笑了,嘴角很苍凉的提着,锐利的黑眸变得晃晃荡荡,像两人面前的雨雾似的。情绪看不清。
文澜继续盯着他,气势仍然强悍,“难道你没话跟我说?”
反向质问,她向来在行。
霍岩轻叹,“文文,”望着她眼低柔笑,“我送你回家吧。”
“什么?”文澜这一瞬是十分不可思议地,她挑着眉,“送我回家?”
“快下雨了。”霍岩慢声解释,“他们在里面,我猜你不会想进去。”
“所以送我回家?”文澜点点头笑,很悲凉。
他皱起眉心,似乎滚动了下喉结,因而显得停顿时间稍长,才说,“或者,我们到外面坐。你有话跟我说。”
“为什么不是你有话跟我说?”她今晚似乎要跟他杠定了,就在这大雨欲来的夜晚中。
文澜忽然感觉心口无比疼痛,细细密密,比湿雾还令人难受。
她面前的男人,是否还像外表一样漫不经心地游刃有余?
霍岩真的就开口了,“你已经做出选择。”
“我还没有。”虽然还没分析他那句话的深层意思,但文澜就是不由自主地马上接住他的话。
你已经做出选择。
我还没有。
一来一往,彼此间没有半点的停顿。
包括接下来的话也是。
“我不想干涉你。”他眉心开始紧皱。
“你没有让我选择雕塑,也没有说欧向辰,怎么就干涉了。”她嚷,用不可置信的音调,似乎他罪无可恕。
“我连干涉的影响都没有吗。我以为我会影响你。没想到这点作用都没有?”霍岩不可置信着,音量微抬。
“你在怪我。”她马上转变争执点,更加言之凿凿,“一个字没有说怪,但处处指责。”
“哪里?”他问。
“你怪我心里没有你。”
“有吗?”
又掉入圈套。文澜一下崩溃了,有吗,怎么回答?
“你有吗。”他眼神再逼视。
文澜不知道怎么立即作答。
事实上,从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开始,整个程序都是乱的。
她应该第一句问他的是,为什么在撒丁岛听到她的挣扎后,第二天立马就逃了?
难道她那句,需要在雕塑和爱情之间选择一样,对他是全然的打击,而她自己就十分开心快乐的好受吗?
回国后为什么又信息不回,见面拖拉?
连来工作室给她做模特,兑现儿时诺言,他都显得冷漠无情,将客套、自欺欺人挂在脸上,对她内心真正的需求不闻不问?
这些都是她的问题,已经折磨她许久的问题。她早打好草稿,见了面要这么问他。
可是,一切乱了套。
她脑袋是发热且麻木的,甚至有些失聪,只能听见自己胸膛内隆隆的心跳声。
霍岩就站在原地,由于柏油路的坡度,使得他更加居高临下般,平淡望着她的惨状。
他脸在逆光中,看不清大量的、具体的表情,只能清晰晓得,他一双剑眉簇了起来,同时一侧唇角,不甘心似的上扬,那并不算笑,如果算得上,那可能也是苦笑和自嘲式。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好像有些乱。
除此之外,他冷静地像块大理石。
静静站在那里,等在那里,把一切难题都抛向她。
你已经做出选择,他先先发制人,说她已经做出选择,哪怕和他之间从来没具体讨论过,她到底该怎么处理爱情与事业的关系,他也是心知肚明、她目前的困境,同时认为,她已然做出选择。
文澜只能诚实的回答没有。她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要在爱情和事业间选一样,她两个都势在必得,但是现实就是,极度受压力地逼着她必须要做出选择。
“我爸逼我,你也逼我……”她无奈,孤立无援,眼神破碎,语气似撕裂般地挣扎、颤抖。
霍岩还是站着,忽然默默地摇头,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文澜更加孤立无援。他好像已经放弃了她……
在他用怀疑口吻问出那句,难道他都没有干涉的影像力吗……
原来这段时间,他的逃离和看似漠不关心,其实是在给她时间,让她好好做出选择,她多么热爱雕塑,而同时来自家庭的压力又多么巨大,他通通都知道。
“你做好选择,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他这般凄凉似的笑着告诉她。
文澜多想再看一看他的眼睛,但是霍岩始终逆光,始终不曾靠近她,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地,他会尽力避嫌,不允许自己对她有一丝丝的干涉……
他做的很完美,分寸感、界限画得明明白白……
似乎又多看了她几眼,他就转身离开了。
这时湿雾像是突然磅礴起来一般,看不见雨,但倒处湿漉漉。
文澜感觉自己的睫毛都沉重起来似的,她看着霍岩背影往回走,他走得很快,毕竟路太短了,他马上就会到大门口。
所以,他还是在怪……
口是心非。
文澜讲得一点没错,她之前和他的对话看似炮火连珠,不容半点考虑的就回复出来,但对他的了解,她完全已经生成本能反应、自动无懈可击式回复他。
他一个怪字没有,可处处在怪……
怪她为什么要在七年后的重逢,彼此浓情蜜意时突然说出,她需要在雕塑和爱情之间选择一样……
在怪她和欧向辰牵扯不清……
在怪她迟迟没有回复他、她会坚定不移选择他……
“霍岩……”她倏地喊他名字。
然后崩溃到泪水喷涌,声嘶力竭。
“有!我有!你离开前我有,你消失七年里我有,再见面有!有你!都是你!甚至考虑放弃雕塑!”
他回身,奔向她。
紧紧拥抱。
“别放弃雕塑……”
她正失望。他说,也别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