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山盟

骨刺 丁律律 9466 字 8个月前

这天傍晚,雪突然停掉。

像是天公作美,文澜突发奇想,要去瑞士滑雪。

他们分别七年,除了小时候滑雪的记忆,早不了解对方水平了。

霍岩揽着她在床头靠了一会,之后轻声答应。

她之前还余韵未消的满足样子,下一秒就活蹦乱跳起来,好像大雪马上就会重起,耽误他们飞瑞士的行程。

伦敦去瑞士,时间短到忽略不计。

没带多少行李,因为过一夜就回来,其实不该在路上折腾,霍岩时间紧俏到连跟她做时,还接了两通电话。

可笑的是,他这样的人,还不能主动挂断对方,他岳父安排的某位所谓经验极好的分公司经理,要向他传授经验和跟踪项目进度,光听从手机里漏出来的对方不着五六的那种调调,文澜就震惊,父亲怎么能派那样的人来侮辱霍岩。

他在未进达延前,就有能力跟整个达延叫板,现在却为了她,在达延听一个小人物吆五喝六。

文澜差点暴走。霍岩结束通话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越生气,他越折腾她,好像要让她精疲力尽,就不会管他的事……

文澜气死。

她已然懂得快速收敛情绪,满足后,乖乖地待在他怀里。

直到飞往瑞士,听到他说,可能待不了三天时,文澜真的彻底心酸了。

没当场发作,一路心情别扭的到达雪场。

那时候已经天黑,北欧本来就黑得早。

霍岩知道要哄她开心,就陪她在机械雪道上玩了一会儿,之后两人一起回到酒店。

本来,她是打算第一天和他滑野雪,在大山里面,没有人工痕迹,全靠身体与雪地的感觉,纵横自然,可惜啊,她连和他正经滑几场蘑菇地形都不行。

回到酒店,霍岩先洗澡,她在外面接电话,处理点学业上的事,霍岩洗完后,又变成他处理公务上的事。

结果变成,他在大夜里,得出去一趟。

文澜彻底吃惊,“现在?”她拿着衣服站在浴室门口,完全不知所措般。

霍岩这边已经穿上外套,“半小时就回来,一位朋友在这边的雪场,我正好找他有事。”

他漆黑眸光中有真诚的咨询,好像如果她不愿意,他就不会去。

文澜对着这样一双几乎任她为所欲为的眼睛,哪里真能不懂事,点点头,失落低音,“去吧。”又娇音,“快点回。”

她要是不娇气一声,霍岩还真不放心走,吻了吻她脸颊,他就走了。

酒店是三星级,旅游景点的三星级和城市里总不能比。

说实话,文澜很少住这么旧的三星。

她以前也在外面游览,住过条件比较差的,但这么古老设施的酒店还是第一次。

特别不方便,没有食物,也没有服务人员。

北欧人对生活品质特别注重,工作也只是工作,而不是“卖命”,哪怕周末酒店无人看管,也不能妨碍从老板到员工都要放假的事实。

空荡荡,除了疲倦的游客,乏味至极。

景色倒是好,文澜定这家酒店,就是看中窗前的景色。不过霍岩好像误会了,以为她怕花钱,可能是被他工作的事情气糊涂了,一时没注意到星级。

不过已经住进来,想再多都没用。

但是这一晚啊,注定匆忙又搞笑。

他们先是见面做.爱被打扰,后又急匆匆赶来瑞士,雪没滑上,就住进一间破酒店。

这个破酒店的后街,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好地方,文澜对着后街欣赏了一会儿,忽然把手机弄掉下去了。

她简直哭笑不得,一时担心的不得了,怕待会儿接不了霍岩的电话,又急匆匆从楼上赶下来。

连件衣服都没披,她刚好手机找到,那破酒店的后门就“砰”一声,在她眼前明晃晃被风撞上。

她惊讶,跑过去又扯又拉,他妈的纹丝不动。

即使不敢相信,文澜也不得不承认,她被关在后街上了。

瑞士冬季的零下十来度天气,一套单薄睡衣在身上,手机摔坏,酒店没值班人员,门锁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在街上倒处找石子,然后往楼上的窗户丢,丢了半天,一个被惊动的旅客都没有,大家好像都睡死了一样,她左喊右喊,喊破嗓子都没用。

“呜呜呜……”这下连大声哭都不敢,眼泪会在脸上成冰河,她要疯了,试图在小镇里寻找人家躲一躲,结果放眼望去,四下漆黑,北欧的人稀简直如噩梦般在她头顶笼罩。

她要是冻出子宫上的毛病,霍岩就完了,绝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可能会绝后的男人姗姗而归,文澜在老远就看到他了,但是冻得喊不出声音,她抱胸蹲在墙边,霍岩不经意一抬眸,先是被她吓一跳,接着不可置信,他的瞳孔放大着,仿佛以为见到了鬼。

“老……公……”她歪歪扭扭的音调似乎叫了这么一个称呼。

霍岩绝对没有听到,他停顿着,不可置信着,无法第一时间确定她,这么长距离,他不可能听到这声来自霍太太的第一声老公。

他的第一反应是叫她名字。

“文澜——”声音从后牙槽蹦出来的那种。

仿佛是调皮的小孩,干出令人无法置信的不着调事,他震怒!

“你怎么了!怎么了!”听听他这两声重音,即使眼睛没有瞧见,文澜就晓得这事大事不妙了啊。

他仿佛这辈子的耐心都在这一刻耗尽,要将她千刀万剐了。

文澜吓坏。

他冲过来将她从地上拔起来,是的,拔,文澜在地上结冰了,所以这一刻又是非常搞笑的,她被吓到一会儿后就被自己蠢哭了,好在泪腺也在寒冷下罢工,她于是非常坚强,除了声音冻得直打哆嗦以外,脸部的平静显得特别英勇。

“手机摔了……忘钥匙……他们睡死……石子丢不醒……丢了好多窗户……”

她一想到自己方才往楼上窗户掷石子的画面就更哭笑不得。

于是,她真是无颜见人。

他抱着她冲进屋内,往楼上走,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吱作响,霍岩忽然朝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你住这种地方!”

文澜当即心一跳,全场的乌龙下来,这一刻是最为真切的。

他很难受,很自责,认为是这种地方,让她受罪。

文澜也很难受,很自责,和哪种地方无关,原来他真的在介意,这一年没法给她更好的。

他有焦躁,不如外表上的沉着耐心,像少年时期未曾中断一样,在她面前袒露脆弱一面。

“没关系,这地方很好……”到了楼上,她尽力安慰他。

而她看上去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个人。

霍岩用自己的身体暖她,他脱掉自己衣服,想抱她去洗浴间,文澜柔弱的去寻找他的唇,他唇和她的一样凉,她马上就暖热了他,然后在上头说,“快暖暖我,怕以后不能生孩子了……”

这话似乎把他弄懵一瞬,文澜眼底清明瞧着他时,发现他高高在上的目光,低低的垂着眼帘看她,这个角度,将他衬托得高大无比,她是仰视他的凡人,而他是精致华美的雕塑。

文澜抬手摸他眉,用冻冰凉的手指头,一根根,每一根都似分明的浓眉,“不要我吗?我想。”

他黑眸里有光晃了晃,接着微侧头,将唇在她唇上改了角度,然后闭眼,猛烈而又无限柔和般吻下来。

这一次,没有戴套,从结婚到现在,这是第一次。

好像为了测试她到底有没有冻到不能生……

又好像什么都不为……

就是迫不及待想要在一起,将彼此体温传递。

他从始至终没有将她从手上放下来,没有去床铺,好像证实他口中所言这个地方不怎么样的话,不肯放她下来,文澜被这样子弄得有点害怕,又惊叹两人之间的疯狂,如果艺术有疯狂的部分,那他比艺术本身还狂野,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是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深入的融合,他们达到了新高度在灵·欲上。

夜里飘起雪。

他们回到床铺。

床头一盏小灯,照着她得到满足后的幸福脸蛋,他两手臂搂着她小腹,将人靠在他胸膛,那盏灯没有照到霍岩的脸,锁骨以下才明亮。

她脸庞包括身体都在光明之中,与天使无异般,纯洁又美好,“我看到你的一份文件……”

在收拾他行李的时候,“你在山城建酒店?”

“万晨。”他低下头时,额前的发会偶露在光线中,阴影将他鼻梁显得更加挺。

“看了图纸,你们大堂是不是缺一件装饰品。”

“虚位以待。”他笑,头低着,视线似乎在看她。

她满脸红润,状态显然好,“我送你一件雕塑好不好?”

霍岩笑着,没有回答,但这就是回答,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何况是礼物。

“你现在工作很辛苦,以后我会照顾你的,学更多菜式,爸爸对你做的事,你生气都跟我说,我补偿你。”她已经从别的渠道了解到,霍岩在达延简直生存艰难,名义上好听,文博延的女婿,可文博延没有把他当女婿,而是傀儡一般。

霍岩就根本不可能成傀儡一样的人,他需要话语权,需要被承认,不是被压制,这次远调西南,他没有跟她说半个字,甚至结婚以来都很少跟她提翁婿之间的矛盾。

文澜远在英国,之前是碰到来英的舅妈,才晓得他处境。舅妈让她不要找自己父亲,她得学会在翁婿之间平衡,对霍岩也有好处。

文澜结婚后才逐渐明白,的确得转换身份,不能用以前的习惯和家里的两个男人相处,所以她改变,一方面体贴霍岩,一方面孝敬父亲,努力做到平衡。

他却并不“领情”,“不论听到谁说,都不要以为我惨淡。”他语气似乎在失笑,“那是没见过我真惨淡的时候。”

“我今晚就很惨淡……”她皱起眉,小声提起。

他轻笑连连。

气氛一下似改善。

文澜伸手将床头的手机摸来,屏幕已经四分五裂,但是她现在竟然打开了,简直在跟她开玩笑,之前那种冻死人的困境下,死活打不开,现在竟然开了,除屏幕花了,其他一切正常。

于是文澜毫不犹豫的当着头上男人的面,将通讯录里他的名字改成老公两个字。

光线一半强,一半暗,她的这边强,他那面暗。

“……老公?”试着清晰叫一声,身下男人没有反应,文澜又叫一声,他还是没有反应,她皱皱眉,“老公?”

他还是没反应。

文澜就生气笑了,“你故意的。”

她身体感知到的景象是他头往后靠去的动作。

“以后无论在哪里,我呼叫你时,第一时间回复我,或者第一、第三时间也没关系,但一定回应我。”她说着,真的拨了一下他的号,老公两个字一直在屏幕跳,房间某个角落里,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立即响,而他长裤正丢在地板,旁边躺着她凌乱的内衣。

低沙的男音,缓缓回应着,更愿意听她在床上叫。

女声抗议似的发笑。

很快,她声音就被闷进了被内,床头灯既照不到她脸,也照不清他样子,两人都进了被内,逐渐起伏。

这一夜,雪大到,茫茫分不清天地。

他们仍然滑了野雪。他难得翘班,带她从瑞士滑到另一个国家境内。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年冬雪。

文澜在伦敦待了两年。

期间西方长假时会回国,文博延身体不如从前,她时常在他跟前走动,也比以前贴心,文博延说,这是为了霍岩讨好他,让她死了心。文澜也不气,她对他,比从前耐心多了。

父亲越来越老,她却越来越成熟。

婚姻不止两个人,是两个家庭,她晓得了什么是责任,努力平衡好各方。

霍岩凭借着出色的商业手腕,逐渐名声大噪,他更加忙,有些是被迫的,有些是主动出击的,他的确能处理好家庭与事业两方面,从不在文澜说工作上的麻烦,只说那些高兴的。

文澜两年后从伦敦毕业,他已经做到集团副总。

可以说步子跨得出人意料。从第一年被打压的势头看,他似乎不可能在达延翻身,但第一年就逐渐变了样。

他们有时候住在澜岩大厦,有时候住荣德路八号,他还是买回了八号,在文澜回国的第一年。

那时候他们还没决定要孩子,就觉得文博延身体不太好,得在身边陪着,可两代人住在一起,生活方式的不同,容易引起矛盾。

文澜只这么提了一下,分开住就好了。

没几天,霍岩就将八号房产证给她,让她住过去。

八号早已经不是从前样子,上任房主大改特改,面目全非。

霍岩说暂时不要修复,文澜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只是单纯的,他很忙,她也忙,怕她忙不过来,文澜一直想亲手装修,他为她考虑,所以建议不要动。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怕新装修,对孩子有影响。

当时她才是回国的第一年,根本没想过孩子的事,每天和他一人世界都过不够,怎么可能考虑孩子。

她又刚好在建工作室,各方面压力都很大,他那时候一字没提,但早就提前考虑。

文澜知道真相后,很哭笑不得,闹了他一场。

霍岩对她还是很好,很纵容,只要不是跟男模特儿们有关,他各方面都比她成熟与理智。

他们有时候吃完晚饭,会出来散步,在路上碰到那些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邻居长辈们,每个人都要夸奖他们一顿两小无猜。

文澜就真的在周遭的氛围里,觉得自己幸福到这世上人人都会羡慕的地步。

她悄悄跟霍岩这么说,霍岩回复她,小心乐极生悲。

他这种话简直不像他一直以来的深思熟虑形象,简直像个小孩子,文澜那晚大发雷霆,在小区著名的那条紫薇路上,恨不得当众踢他几脚。

哪有这么“祝福”自己婚姻的,乐极生悲?

她气得一个人率先暴走。

不知走了多久,小区里绿树成荫,每栋建筑都相隔很远,容积率低,自然就空旷,她走到水杉林内的荷花池边,那里铺了防水木地板,一堆打扮俏丽的阿姨在跳扇子舞。

文澜怄得坐在凳子上看她们跳舞,看了一会儿就不气了,毕竟气死,他后面续弦,万般家产就是他和别人的了,文澜才没那么傻。

没过多久天黑,阿姨们也收拾家伙走了,文澜有点害怕。

但这时候回去很没面子,她也开始反省是不是刚才小题大做了?

这么善良忠诚的在事后反省自己,这么好的女人,竟然没得到老公追过来的待遇,反而被晾在林子里许久,最后自己灰溜溜的回去了。

文澜怄啊,怄到回到八号时,想抠地板。

等到了房间,他居然盖被子躺在床上看书,文澜一箭步过去就把他被子掀了,正要破口大骂,发现他居然穿着外衣躺在床上,被她眼神不可置信地抓到,他卷起被子,在床上朝她抛媚眼般的笑。

文澜糊涂了,正愣着,他说,怎么不打电话,老公等你电话很久。

她还不明白。

他就全盘托出着笑,一路跟你到荷花池,又跟你回来,你都没打电话。

所以……

他在她后面躲猫猫,到了八号又跳大神,想方设想走到她前面来,在床上装躺着看书?

霍岩你有没有事!她不可置信当场大吼,你在外面装一本正经回家跟我演电影呢一天一出!

幼稚鬼。

大部分时间正经,后面越来越出奇离谱,如果有一道是面对婚姻的问题,文澜会问,婚姻到底给男人带来什么,他怎么越来越不像样?

别人都以为她家先生多矜贵高不可攀,实际上是幼稚鬼。

不过床品很好,总顾着她,她能和他一直过下去,就冲他有足够耐心与温柔,每一次恩爱都是一种新高度,好像这一生都将跟着他一起攀登,一起向上走。

最后他们白头偕老,到达天堂。

子孙在人间满堂。

人在幸福的时候,会不切实际设想一堆愿景,好像那些都唾手可得,实际上,幸福之塔和多数愿景会一起坍塌,曾经的美好分崩离析……

文文我永远爱你。

老公老公你在哪里……

过来接我……

某某路,某某树下,你过来就看到。

你是路痴吗?还是逗你老公?

老公老公今晚吃鲅鱼饺子……

文文我永远爱你……

你骗人……

你骗人……

骗人……

……

如果那年瑞士的雪山听到他们在夜里的谈话,肯定会笑这一刻在中国凉都利川市被噩梦割醒的女孩。

像身上被放了无数个血洞,四处漏风,血液与热量决口,人心绝望。

“……”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张了口,唇瓣蠕动两个字,但没有声音,幽暗光线中,空荡荡酒店房间内,她叫什么都不会有另外的人应答,所以,那两个字的口型,是老公还是一个男人的名字都没所谓了。

眼泪簌簌,文澜彻底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