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愿望达成的欢天喜地,还是等待过久后的麻木不仁,文澜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
她就站在城基旁边,隔着一条窄窄的单行道,与他高挑的身形对峙。
他头发漆黑,在灯下偶有光泽闪现,整个人从头到尾的发亮,英气逼人。
而文澜除了脑袋清楚,其他都狼狈不堪,她甚至没有多少力气这么一直站下去。
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对峙到什么时候,需要有个什么结果,但文澜就冷着眸光不动,她就静静看着他,像今晚从七点多开始给他发消息,一直发到快要下船、他都无动于衷般,她也要无动于衷地反馈。
她想说话,想质问,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不回消息,为什么叫她等这么久,她有多累到底知不知道?
但是,这些示弱的话让文澜无法开口,她眼神冷着,要强着,要他先做反应——
他到底什么意思?
一声不吭又跑来什么意思?
单纯接她回酒店,嫌她是个累赘,总是麻烦到他?
他什么时候能够摆脱那股高高在上、冷若冰霜?
文澜完全不想过去,不想主动,一个字的示弱也不要!
她眼神开始激烈,充满破碎地憎恨,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必要地排斥她不可?
他没了骨肉,她也没了骨肉,她是母亲,难得会比他做父亲的伤害还少吗?
为什么?
为什么……
文澜又开始绝望了。
她到底示了弱,先有情绪表现出来,而他始终站在那里不动,霍岩这一生的冷酷大概都用到她身上了,文澜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他冷漠地站在那里不动,既然不动,又为什么要来呢?
文澜实在舍不得他,她试图伸手去够他,因为泪光中,他既遥远又看着似很近,他模模糊糊,但是就在眼前,只要她先够着他,他就能彻底回来她身边。
但是文澜好绝望啊,他为什么就不肯走那最后几步呢,她朝他走了那么多步,每一步都困难重重、难堪重重,她没有放弃啊……
她就是不想走最后一步,她不想,她要确定他是爱她的……
如果爱她,最后一步就拜托他走过来不可以吗?
他为什么还不过来啊!
文澜又放低了标准,由一步不肯过去,到期待他先过来,又变成是她的身体与情绪不允许,她想要过去,但是腿脚动不了。
她精疲力竭,她今晚走太多路,她在山城受太多苦,光住院就有两次,她没力气过去了,他过来不可以吗……
求求你过来……
走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到底有没有表达清楚,以为请求的时间很长,但事实应该是很短,她从抬起一只手,手指朝他的身影抓握后,抓到一团空,和漫无边际毫无实质的昏黄光线。
接着,身后石阶下突然人声熙攘。
前一秒还仿佛只是两个人世界的地方,忽然涌出一大波人,就在文澜身后。
那些游客大约从其他游轮上岸,意犹未尽议论着夜景和怎么回酒店,世界一下子嘈杂了,文澜背对着那些往上的人,她站着不动的结果就是开始被那些人冲击,她的身体被撞得摇晃,人们想走,而她占据着那里,自然而然摩擦到她。
文澜就绝望了,她连最后的阵地都要丢失,视线开始彻底地被泪光糊住。
她没有发出声,就光泪罩住双眼,她伸出去的那只手也被撞地偏开了方向。
时间好像很长很长,但是仍然是短的,这波上岸的游客摩肩擦踵,比她来时凶猛多了。
她开始感觉到人潮撞到自己时,后方其实源源不断的人才开始登陆。
文澜站不稳,不晓得该做什么反应,忽然,一堵温热的墙就猛地抱住她……
她不晓得怎么形容这股拥抱的力量,她其实也没有立即意识到自己被抱住了,当那股力量将她搂住还不够,立即搂着她腰与她调换位置,她的背部被旋去了写字楼的方向,而脸庞却迎着长江南岸的山影憧憧。
无数道声音在震动,月色朦胧高照,文澜下颚抵在他心口,脸仰着,闻到他身上熟悉无比的荷尔蒙味,凝滞的泪珠才汹涌掉落。
他背后是数不尽的上行人流,他护着她,与她在人潮里拥抱。
文澜一开始不可置信,后来委屈地大哭,霍岩用手扶住她后脑勺,将她哭声压进他怀里,根本止不住她的动静。
文澜手与脚明明没有力气,无法移动半分,可她的哭声好有力量,甚至闭起眼睛哭,哭到头昏脑涨,像要中暑死去。
那个男人抱着她,在人潮里紧紧拥抱,好像他自己推倒了对她建立的围墙,他确定是要爱护她了,才抱得那么紧。
文澜又恨起来,哭声由伤心变为意难平,记得他全部所作所为,他休想轻易安抚住她。
然后他使诈。
她的哭声连绵里,泪水糊住脸,忽然不同于她的柔软力量,他气息强硬而更有决断,因为情绪而热烫的唇不知从她脸部哪个位置寻来,酥酥麻麻地触觉,唤醒了文澜因为哭而耳鸣的听力。
虽然在他怀里,可他背后那人潮的动静猛地更真实扑入。
文澜泪光朦胧的眼也瞬间被唤醒,然后看到霍岩近在咫尺的脸投入但是皱紧眉心地胡乱亲她。
他那眉心褶皱,仿佛亲她是件超难度工程,他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对付她,他吻她的鼻尖、鼻翼,在脸蛋上折磨,又掩藏不住真相地进攻她的唇部,他完全不赶行程地将她唇瓣吮透,然后才动舌尖搅翻她的天地。
“贝特丽丝……”文澜泪珠还在落,听到沙哑热力的男音咬在她耳畔,“我的贝特丽丝。”
光影重重,一切都像不真实的,残缺的城基,打车的人流,现代化的写字楼,拥吻的男与女,还有那句我的贝特丽丝。
文澜泪光中半睁眼,完全不用担心无力的身子去向何方,他两臂是最安全的港湾,包围着她,他脸凑在她脸旁,两人几乎贴面,看不清他什么样儿表情,但文澜的哽咽声被这句我的贝特丽丝温柔地安抚住。
就算大梦一场,无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