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海誓

骨刺 丁律律 6578 字 8个月前

没一会儿,秘书就把人引进来。

霍岩抬头,看到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带着一脸忧心走进来。

他唇瓣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笑,恭敬而温和地笑,笑地叫老人家挑不出毛病,即使他坐着,不曾迎起,老人家也不会怪他一丁点,全纵着。

但是暴雨夜来访,霍岩是清楚知道这一趟是来“教训”他的。

所以,他恭敬而温和,洗耳倾听。

“你和文文怎么回事。”兰姐果然开门见山。

“一点口角。”霍岩表情淡然、放松。

兰姐目光锐利,“文文不会因为一点口角和你这样,她很懂事。”

霍岩则闭口不言。

兰姐趁势追击,“她懂事到,不管你做错什么都会原谅,懂事到和亲生父亲闹翻也要嫁给你,她体谅你的不易,也向来对你信任,无论是集团还是她自己,全部的交给你,你不能对她封闭你自己。”

文澜有多好,霍岩当然知道,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无论兰姐说不说,她的好,他一清一楚。

但是兰姐最后的那句话对霍岩很有杀伤力,他平静着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变得防备,却又用那种虚浮着的笑意试图轻轻一带而过,他摇头,“您怎么了?我和她之间没大问题,别担心。”

“就是看似不大的小问题,一个接一个就会出现极大问题!”兰姐生气,几乎厉声,“那些事我从来不愿意和你深提,怕你难过,可是霍岩,我今晚要和你提一提!”

霍岩眉心蹙起,不再言语。

“你妈妈已经走了——”兰姐气着,伤心喊。

霍岩像是无法叫醒的人,脸上神色自若。他除了略微垂下的眸,盯着面前文件,没有任何要理这位老人的意思。

“你爸爸妈妈恩爱,是好事也是坏事,当年你爸离开,你妈妈带着你和弟弟原本可以站起来的,可是她太难受了,她弄丢小宇,她不负责任,还有一个大儿子就不管了,自己跑了消失了——她已经死了,在你爸爸坠楼那一刻已经死了,但是霍岩——你不能也随着她死了——你还有文文!”

老人家一声比一声高,好像要跟外面的风雨搏斗,做出比风雨还要狂的声势,要将眼前的男人叫醒。

兰姐站着身,在办公桌前情绪激动,嗓子都似乎嘶哑了,一段话结束后,办公室残留她的回音,她继续苦口婆心,“你还有文文啊……”

“想想七年前你娶她时的初心,如果你也随着你妈一起死去,你们霍家还有人真正活着吗?你们霍家怎么对得起文文啊?她在等你,等你妈妈,找着你弟弟,她嫁给你是求幸福,不是求不幸,你如果是一个没热乎劲的死人,随着你妈早死了——那你就是祸害了她!”

“不如不回来——”

不如不回来。

七年前不回来,这一趟山城,也不如不回来。

掷地有声。

霍岩一时半会没法儿回答,垂着眼眸盯着文件看,像是对老人家的话不在意,可兰姐那么自信地就去握住他拿钢笔的那只手,那只手正在抖,他自己也似乎没有意识到的在抖……

兰姐握上去后霍岩惊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兰姐按下,“对任何人封闭自己,也不要对她封闭。”

兰姐的声音,像天外来音,响在落针可闻办公室。

她又握了握他手,像是无声鼓励,接着又如来时不用他操心地,独自离去。

霍岩在空荡荡办公室又坐了半个多小时,才下班。

……

回到市区,雨已停。

一场声势浩大的台风,在海市扫了一个边缘,深夜时分离去。

街上有些凌乱,海滨大道上有折断的树木。

车辆小心平稳地行驶,在一家花店前,霍岩让李泽宇停下。

暴雨之后开门的花店,鲜花沾着雨雾般可爱。

他走了进去,在暖黄光线中,选择花材,亲自包扎,做得有条不紊,衬衣袖子挽着,仿佛是个老手。

店员看得惊讶连连笑。

霍岩以前有常去的花店,两年多没回来那家店竟然就歇业了,他有点遗憾。

包好花后,店员主动要他电话,说有新鲜花材到,会通知他。

他欣然给了。

连坐上车时,心情都是好的。

冷战是夫妻间最忌讳的吵架方式。

哪怕这种方式是由女方发起,作为丈夫的人也该有理由合理制止。

很多时候,文澜只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能体谅一切。她常常都是这么可爱、善解人意。

霍岩偏偏给不了,他无法自圆其说。

抱着那捧花进门,她没有向往常迎来,客厅也静悄悄,但灯都是开着的,从入户厅到过道客厅,没一处不亮。

往卧室走时,霍岩身上都是披着一层光的,脚步轻快,像是提前知道她肯定会喜欢而洋洋自得着。

……

文澜坐在卧室听到动静,他进门恨不得广而告之似的,一系列的动静。

换鞋时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谁的,大概约他出去喝酒,他拒绝了,声音虽然隔着老远有点含糊,但语气自若,都可以想象,他用那种沉静口吻拒绝掉人家,对方嫉妒又气愤的心理……毕竟谁有他老神在在的幸福?无论做出些什么,老婆都大度永远不会跟他较真的。

进到客厅又喊她一声。

那副赶紧过来接驾的口吻……

虽然在冷战着,但文澜就是听出他那层意思,就像兰姐总是对她放心,她不会真的怪霍岩,他自己也有那种自信,吃死她,拿捏她……

文澜虽然没有动作,但是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她一声不吭着,坐在梳妆台前看书。

终于,他走了进来。

行为与语气上绝对没有她心理活动的那些内容,非常儒雅安静地走来,一言不发摆弄她面前的花瓶。

那里头插着一束百合,纯洁的白。

他挺意外,因为花是新鲜的,但今天又是台风天,是谁买来的呢?

文澜托书的手微微一僵,惊讶他的敏锐。

两人面前是一副大镜子,她的梳妆台,纯实木,气派又漂亮,她托着书在正位坐着,稍微从书里一抬眼,就瞧到暖黄光线下,他后撤着的、放松着的腹腔,纯白色衬衫,从皮带往上到胸肌以下,这一段宽窄的视野显示他的肢体语言,明明放松又谨慎起来的样子。

袖子挽起,一手抱花,一只在拨弄纯白的百合。

他手掌好看,小时候就被文澜评为米开朗琪罗在《创世纪》中的亚当之手,现在成熟稳当的年纪更加魅力。

手指头点着花瓣时,像有千言无语在无声诉说。

文澜落了眼帘,看着书中文字,冷静说,“向辰送来的。”

霍岩一时没说什么。

文澜翻过一页,“他早上来探望,和以前一样,都是带着花来的,对了,在山城那两次住院,多亏他,不然我无聊死。”

这话带刺,众所周知,文澜在山城两次住院,霍岩都是最后一天临出院才来。

文澜可记仇了,尤其在那晚得知他竟然救过她,却能把她抛在雨里一走了之,而事后只字不提。她气炸。

这两天也因为这件事,冷战着。

霍岩就是不解释,甚至有责怪的意思,因为是她说过,和好后一切既往不咎,她显然食言。

文澜就是不甘心,所以闹……

故意把欧向辰送的花摆在卧室,气他……

霍岩没在言语上发作,而是平静一点头,接着换下了欧向辰的花,然后把那束百合带出去扔进了厨房垃圾桶。

他之后去浴室洗澡。

文澜在厨房翻到他的“杰作”,一皱眉,回房间就把他那束连瓶子都扔掉……

就扔在梳妆台边上垃圾桶,好让他一出浴室就能看到。

之后文澜躺到床上,背对着他那侧,闷头大睡。

断断续续的动静显示他出浴室,又看到那束被扔掉的花,大概束手无策,也不想理她了,一句话没说,身后那边床铺就传来动静,他也躺下了,和她一样裹起被子。

雨停后,天空就一片浓重的蓝黑。

窗帘也没有拉。

好在夜空无人打搅,只有他们两人在静静地表演。夜色看着他们。

文澜气人有一套,同时气自己也很有一手,她把自己带进那股气里,闷着脑袋开始昏昏沉沉,鼻尖薄被的香气渐浓,之后模模糊糊,似乎是陷进梦里,哪怕生气也能睡着,只要他回来了,就算一言不发,他就睡在旁边,她也会睡着。

是一种安心……

这股安心在梦里忽地被打扰,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有霍启源当年的坠楼,何永诗和宇宙的失踪,还有霍岩无影无踪的七年……

她在梦里告诉焦急的自己,一切都是梦,已经好起来了,快别怕……

可那梦似乎被魔主宰,竟然又来到她小时候一个人在暴雨夜惊醒,无休无止哭的画面……

那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撕心裂肺,喘不过气,挣扎着、撕扯着胸口醒来……

文文、文文……

半明半暗中,他温柔的嗓音叫得她好难受,眼前似乎被一层荧光覆盖,看不清屋顶,只有模糊的如雨点落在玻璃上的晕染般亮光。

她上身被两条手臂锁着,连带她的胳膊都被锁在其中,一侧是他的胸膛,文澜好久眼前才能视物,发现自己在他怀里,而自己胸口的撕扯感正是她手指的缘故。

几根细嫩的手指弯曲着,似乎刚从她皮肤上搬离,正被他的手掌扣着,文澜一抬眼,从两人缠着的手指,到他脸庞。

光线昏暗,他头发柔软着正垂在一侧眼角,眉心紧紧拧起,深垂视线担忧看着她。

“……老公。”像绵羊一样的低软叫声。

他瞳孔一怔,接着无限般放大,不可思议印着她柔弱垂泪的脸,“叫我什么?”

他问句,文澜却在同时低哑出声,“做噩梦了……”

“你叫我什么?”他却抓着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文澜泪眼朦胧。

霍岩丝毫没有体贴她的害怕,还是那双激动的双瞳,“叫我什么?”

“老公。”

她的声音一定柔弱无骨,她的眼睛一定将全副身家都托付他,以至于霍岩在她这一声后,猛然地狂喜。

两人贴得近,除了锁住她的胸膛,他整个腿也是在锁住她,文澜简直被他如八爪鱼一般搂在怀里的。

醒来时的压制感可能也是这一点,由他的搂抱。

文澜低下眸,沉重的喘息,两手掌忽然被压进他怀里。

他猛地又抱住她,由紧张的锁,到宽厚的抱,一手揽着她背,一手压着、抚摸她的发。

夜是深沉的,不知几点。

他的心跳剧烈,像是在跳舞,文澜都听到了。

她仍然泪光朦胧,没有从噩梦中抽身,霍岩搂着她,一遍又一遍的爱抚她长发与整个背部,甚至胳膊与腰肢。他掌心慢条斯理,好像务必要安抚到她的每一寸。

文澜于是哭了,在他怀里哼唧,是真的做了很可怕的梦而导致。

霍岩除了一阵搂和爱抚,低下唇,在她一侧脸颊深情地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