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晚没撑伞,脸上撒了些斑驳的碎光,明暗交织,衬得她的五官越发立体。
连晚的这处住处是奶奶留下来的房子,可以追溯到大几十年前单位分配下来的产权房。那时候平川镇还欣欣向荣,还有大型的工厂,隶属于国字号的企业,年轻人们以在里头工作为荣。高耸入云的烟囱是这镇上最醒目的标志物,浓烈的黑烟从镇上的一角升腾向蓝色的天,穿着灰蓝色工装的工人们,在下班之后潮水般地涌入居住区。
几十年过去了。轮到年轻的连晚走进这里,繁花绿荫仍然如昨,可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雾,这些年来留驻的时光悄然攀上她的肩,像是要借着她的朝气,抖落这一地灰尘和锈迹。
走到自家单元一楼,连晚的脚步顿了一顿,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瞥。
楼下那间新开的杂货店的卷帘门已经被卷上去,玲琅满目的货架在玻璃门后头排列整齐,大白天的,里头也亮了灯,两扇玻璃门闭着,上头对称地贴着两道鲜红的塑料玻璃门贴:欢迎光临。
很俗,却又在这满堆的绿意里格外地抓人眼球。
连晚个儿高,从她的视角看过去,依稀能瞧得见门后头坐着一个人影,低着头,被鲜红的贴纸横贯着把她的大部分五官都遮住。只瞧得见半个莹白的额头和满头像是流水般倾泻的黑发。
连晚听见自己的大脑自动在说:她在啊……
在阳光的辅助下,本来就是半遮半掩的人影因为那些柔和的线条,而更显朦胧。
连晚的脚步不安分地动了动。
那两道玻璃门贴不透光。在午间的太阳底下像是被水刷洗过的透亮。
鲜红色的,像是能灼伤人的眼球。
连晚觉得眼睛被晃着了。不然她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越走越近。
越近,她的心跳越快。
很快,透明的屏障近在咫尺,连晚伸出手,稳稳地推开一扇玻璃门,气度本来很从容,却在不经意间触到那行欢迎光临,像是被不知名的火舌所燎烤,立刻闪电般松了手。
防震的玻璃门慢悠悠地往回收,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一声。
店里开着空调,迎面扑来的清凉,白炽灯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杂货店是新开的,货架很新,货品也很新,结账的柜台很新,柜台后头坐着的女人也很新鲜,像是天生就带着抓人眼球的本领。
她没有抬头。
连晚微微失望,又久违地有些胆怯,顺着货架绕圈,佯装是挑东西。
她磨蹭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像这些天里她常做的那样,从冰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放到收银台上,示意结账。
不轻不重的一声。一直垂着头划拉手机的女人终于抬起头来。
须臾,眼睛里泛起笑意。
“是你啊?”她说,声音柔柔的,尾音却并不往空中飘,反倒是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
连晚“嗯”了一声。
声音很镇定,没慌。
女人的眼里有了更多的笑意,她看她一眼,又低头去看那瓶水。
店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这个牌子好喝吗?”女人端详了好一会,忽然拖长了声音问。
连晚被她近似于娇嗔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带着表情都僵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