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在空中回荡,直升机的远光灯把整个树林照得宛如白昼。
那光线太过刺眼,直直扎进休斯顿的脑袋里,让他想吐。直升机在他头顶上空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呼啸着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休斯顿检查了下自己的武器。
他有一把雷明顿单管猎.枪,六发350英寸口径的子弹,三把匕首。他捡起地上拴着冰岛犬的钩索。
他有这些武器,看看他是否能击落直升机,干掉所有九头蛇。
“这并不算难,”休斯顿嘟囔着,用眼睛寻找目标,“只需要速战速决。”
他深吸了一口气,利落地爬上一棵松树,雪簌簌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休斯顿蹲在树干上,猎.枪别在腰间,他折断一根树枝,将其一端磨成锋利的一角,然后又简单地做了个木弓,用手将树枝掰成弓形,用麻绳做弦。
他将绳索的抓钩绑在了箭杆的末端,伸手将那支箭别在弓弦上。
直升机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休斯顿用力跳起来,扭身向上瞄准直升机所在的方向。他的手臂猛地前后收缩了一下,然后弓弦划过他的手指,带着钩索的箭呼地飞了出去。
下一秒。
过于遥远的地面在脚下旋转,恐惧几乎与希望同时扑倒了他,休斯顿一时间头晕目眩,他的脑袋狠狠磕在地上,厚厚的雪层稍稍起到了缓冲的作用。
爪钩紧紧锁住了机身的一个着陆架,当绳子飞过时,他用双手死死抓住它。
雪花从身上滚落下去,砸进身下遥远的树林里。
休斯顿双手交替着用力向上爬,他得在有人看到他之前爬到足够高的地方,
这很难。尤其是在精神紧绷着忍受着巨大的恐惧的时候。
休斯顿的手指死死抓着绳索,手背青筋突出,他咬着后牙槽,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就好像他的整个世界悬于此时。
在爬到足够高的地方后,休斯顿把绳子的末端缠在腿上,然后用脚将它绕成一个环踩在脚底。这个过程他都是闭着眼睛完成的。
他将身体整个与绳子绑到一起,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推动。
闭着眼睛。
伸手,抓住,弯曲,夹紧,伸直。伸手,抓住——
持续不停,抬起膝盖,夹住绳子,再把膝盖伸直。这几乎就像是他的本能,不用思考也能做出来。
休斯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血液回流的声音,还有风声,和越来越大的轰隆声。
绳子在空中令人眼花缭乱地晃动着,寒风毫不留情地吹打着他。休斯顿时而对着地面,时而面向天空,但是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主动屏蔽了视野。
地面越来越远,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绳索上,集中在直升机上。
在九头蛇意识到之前,他几乎已经到达直升机下方了。他们又蠢又大意。
他睁开双眼,深蓝色夜幕直直砸向他,把他砸得头晕目眩。
九头蛇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呼啸的狂风刮过,几乎快扯掉他的头发,将他的呼吸从他嘴里夺走。
休斯顿集中精神努力数了数,里面有八个人。
并不多,他们最好真的足够愚蠢。
他把绳子绕在胸口和一条大腿上固定自己,解放了原本抓住绳子的双手,抓起猎.枪。
他有六枚子弹。
直升机上的某个人开始指挥着其他人行动起来时,休斯顿瞄准他们开了枪,两次。
茫茫白雪中,他看见一个人中了枪被同伴推了下来,身子像断线的风筝与他擦肩而过。
绳子摇晃了一下,休斯顿咬紧牙齿,尽可能地把自己藏在离直升机较近的地方。
九头蛇射出的子弹在空中飞舞。他大部分时间都藏在机尾下面,余光里甚至能看见危险的尾桨,但阻力很强,还不足以把他扯进里面。
直升机突然急速下降,树梢在休斯顿脚底呼啸而过。
一阵令人作呕的恐慌蔓上咽喉,他把它们重新压了下去。
直升机在空中横冲直撞,旋转不停,他猜想他们是想在这种高速运动下把他撞晕,然后一枪了结自己。
九头蛇士兵们仍然在不停地往空中倾泻子弹,却没一颗击中休斯顿。
然而旋翼可没这么幸运了,子弹猛烈地撞上它,其余的一部分还穿透了机尾。这群人蠢到连把直升机平稳地保持在空中都做不到。
“停止射击!”休斯顿大声咆哮。
但他们不管不顾,比他还要害怕。子弹仍然在空中飞舞,然后——
直升机的发动器被其中一颗击打出一个缺口,机体开始向下俯冲。
整个世界都在休斯顿的下方展开,刹那间,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直升机的尾旋翼坏了。
休斯顿猛地把绳子从身上扯下来,否则他就会像洗衣机一样被旋翼的力道扯着勒上机身底部,然后整个人粉身碎骨。
有两个人从他旁边摔下去,他分不清那两人到底谁摔在了哪儿。
他松开了手。
那一瞬间他感觉——哪怕没有他,世界一切照旧。
没有降落伞,没有东西可以抓住。
只有坠落。
熟悉的感觉。他得习惯这个,就像他习惯爆炸、子弹射入身体、小刀扎进骨头,铁钳般的双手死死锁住脖颈......就像他习惯每一次濒死一样。
几秒后他撞上了什么东西。
大概是树枝,像利爪一样的东西,生生划过他的身体。
休斯顿弓起身子,试图让自己的脚先着地,手臂微微张开,脚拇趾作轴,以挡开任何比较大的物品。
他撞上了一棵树,然后又被弹了下去,他的身体在空中扭曲着,接着感觉到自己后脑勺的某个地方裂了一条缝,或许并不大,但足以让身体里全部的鲜血从里面涌出来。
他只有一瞬的时间去思考该干什么。
蜷起身子,翻滚,好避开任何攻击。但他身边一片寂静。
然后休斯顿紧紧阖了一下眼皮,他躺在雪地里,把一声因为试图移动而发出的痛苦喘息扼杀在喉咙里。
痛苦如洪水般涌来,就像整个世界给了他重重一拳。
思绪在他脑海里翻涌,潜意识在大吼大叫。
那上面一共有八个人。
一个被他射杀,两个人掉了下来。
还剩五个。
五个。
而他还有四枚子弹,三把小刀。
休斯顿勉强撬开眼皮,微微睁开了眼睛。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半浸泡在血色之中,他又眨了眨眼,然后外界的光线猛地刺穿了他的头骨。
他又闭上了双眼,在口袋里摸了一下那个军牌。
几秒后再睁开,视野短暂地清晰了一会,红色不在了,但眼前很快变得模糊,雪光和月光在视野边缘不停闪烁,像是黑暗中枪口的火光。
他停下来让自己的感知慢慢归位,细细聆听。
疼痛像一条电弧一样穿透他整个身体,休斯顿还可以忍耐。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自己的身体。左手的拇指脱臼了,不耽误,胳膊有些刺痛,可以使用,腿....腿是好的,但他的脚踝出了点问题,骨头没有断掉,应该是扭伤。他还能够移动他的腿。
他的脊椎是完好的。
总而言之,他的呼吸正常,身上受的伤没有超出他的预期,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始晃动脑袋。
恶心的感觉一下涌上心头,片刻后休斯顿的嘴里就充满了反胃下分泌出的口水,他翻过身在一边呕吐起来,伴随着激烈的咳嗽。
他将手指插进雪地里,不停地呼吸。
吸气,呼气,慢而深地,他吐得涕泗横流,他的身体试图排出体内的一切,这感觉就像浮在空中。就像整个世界都是不真实的。
休斯顿用力呼吸着,他用最后一点意志力勉强保持着几分清醒。
世界在周围扭曲晃动,身体在慢慢恢复,他意识到自己用一只胳膊肘撑着地,另一只手稳住他的身体。
他翻了个身坐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那里湿透了,破了个大洞。
然后他把手放到眼前,视野里猩红的血液在他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伤口流了很多血,他对此无能为力。
休斯顿几乎快再次晕过去,恐惧仍然包裹着心脏,但他最终选择不去理会。
“fuck!”他大声咒骂了一句,就好像这样做会让事情变好些一样。
他缓缓坐直身体,祈祷整个世界不要再在眼前晃动。
然而他仍然浑身颤抖,见鬼,但这很正常不是吗,他患上了恐高症,又从直升机上掉了下来。
不管怎样,他还有事情去做。这不是他经历过的最糟的情况。
这里是森林,还有九头蛇,他们全副武装,十分危险。
艾尔莎在木屋里,托尼,托尼....他不知道托尼在哪儿,而现在他受了重伤。
不过没关系。
休斯顿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情绪。他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尽最大努力忽略掉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
他咬紧牙关,脱掉了鹿皮外套,它很厚——这可能就是肋骨没有断的原因。
在几乎要冻掉耳朵的寒风中,休斯顿突然想起哈内斯曾经在一次谈话中用冰岛语对他说的话——“tuertaefremjasjálfs.more!”,意思是“你在自杀”。
这或许是自杀。但他现在更需要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