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无法说清他究竟有多么害怕。

当他目睹直升机从天空坠落、当他不管不顾冲进树林却只看到一地尸体、当他发现一名九头蛇士兵的枪口正对准休斯顿的脑袋——而只差那么零点几秒子弹就会穿过休斯顿的脑袋——在他射出自己的掌心炮前......上帝啊,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目之所及使他胸腔里涌起恐惧的波涛。

这恐惧胜过坠落。

休斯顿躺倒在雪地上，看起来好像刚在地狱里走过一遭似的,衣领烧焦了一半,鞋子上覆满脏泥和血迹，他双手的指甲里满是暗红色的血垢。

除此之外，他脸色苍白，上面遍布细小的刮伤和擦伤，还蹭了不少血迹，可能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别人的。

托尼深吸一口气，眼泪比他扑过去的动作还快了一秒,风把它们吹起来抛洒在浸染着鲜血的雪地里。

休斯顿阖着眼帘，连睫毛也沾染上了鲜血,粘成一小撮。

托尼跪在他身边，身躯剧烈颤抖，紧紧抱住他,脸贴在他头发上。

他想,他找到他了。事情还没坏到家,是不是？

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托尼无法抑制地喊着休斯顿的名字,嗓子里像进了尘埃，连发声都变得困难。

他抱着他,接触的皮肤冷得像是彻底失去生命，衬得他的脸和手滚烫无比。

托尼拼命地把对方压紧进身体里,有一阵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性,只想让他再贴着他紧一点,连隔在中间的空气都不能容忍。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休斯顿的脑后有一条可怖的伤口，血和金发冻在一起。

他亲吻那块伤口，想要用嘴把它缝上，神智有一瞬间陷入恍惚，心脏上也像被划下带血的伤口。血慢慢流光，最终只剩下苍白的冰冷躯壳，太多悲喜交织在一起犹如天空倒塌在他身上。

当他看见他濒死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也在缓慢死去，是什么样的感受能如此共情？

原来在你所爱的人的苦难面前，就算钢铁之心也还是会痛苦。

“托尼....”金色睫毛吃力地朝上掀起来，休斯顿喃喃道，声音低得像呻.吟，有血沫从他唇边涌了出来。

一开始那双眼睛仿佛盲了似的十分茫然，过了几秒钟，才有微弱的光亮在里面凝聚起来。

托尼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沫，他用手抚摸他的前额，把雪和血擦掉，又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去，不久后又开始亲吻他的伤口。

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休斯顿笑了起来，托尼从未见过他这种笑容。

那双眼睛周围的皮肤缓缓打起褶皱，然后嘴角轻轻扬起——那是一种胜利的笑，一种抚慰的笑，一种....迷人的笑。

他把这笑容与录像里的那个笑容于心中列为最佳。

“你知道你会来，”休斯顿回以拥抱，他极缓慢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冻在嘴唇里的血，“艾尔莎还好吗？”

他口气的热气仍然微弱得几乎看不清，他眼中有泪，眼珠表面像网上了一层薄膜，充满了所有失去的言说。

托尼看到自己倒映在那两颗无法完全聚焦的瞳孔中，就像漂浮在世界中心。

“....我们得回去。”托尼说，也只能这么说。他没有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害怕，也没有告诉他他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拥抱中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托尼也朝他笑起来，咧开嘴角，像往常一样一个意气风发的笑。

或许是因为太冷了，他的两边脸颊就僵在那个笑容里，仅仅依赖两块肌肉把眼眶往上推，好不让眼泪涌出来。

休斯顿又笑了一下，他那刚冒出一层胡茬的下巴轻轻动弹，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但声音淹没在空气中。

托尼蓦地凑上去吻了他。

这个亲吻是不同的。

亲吻和亲吻是那么不同，就像醋和糖、荆棘和花瓣那样天差地别。托尼曾经亲过很多人，他的父母、他曾经有过的无数女伴、同事、孩子........各种情感映射在吻上，热情与慰藉，亦或者仅仅是如蜡般的激情。所有一切都在最终如雪般融进水里。

唯有在这个吻中，他才能得到一种真正独特的情感，就像给微弱的火苗浇下汽油，生命的火焰猛地窜起来。

或许那就是他想要的爱。

休斯顿没有退缩，也没有视若无睹。

他慢慢探出舌尖，和托尼的舌头相遇。他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温软的甜蜜在凄凉的冰天雪地间显得无比清晰。

这一切发生在几秒之间，但对如今的他来说实在太多了。

托尼感到愈发晕眩，和从高空坠落一样的晕眩。没有恐惧。

在这样的瞬间，托尼的脑海里突然浮现毛姆说过的一句话“尽管我们知道再无任何希望，我们仍然期待。等待稍稍一点动静，稍稍一点声响……”

或许这就是那一点动静和声响。休斯顿开始允许他融进他的世界，托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

唇舌分开，托尼闭上眼睛吞咽了一下，喉结慢慢滑动。

“你是个混蛋，”托尼说，嗓音沙哑，“可我真的喜欢你。”

休斯顿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这个，“这是表白吗？”他问。

托尼无法从那双蓝眼睛里看出答案，但他用最坚定的语气说：“你可以把它当成表白，你也可以继续忽视它。”

休斯顿被他一个公主抱起来，脑袋靠着他温热的胸膛。

“但是没人能拒绝托尼·斯塔克，没人能。”托尼双眼明亮，声音平静。

休斯顿笑了几下，从他胸腔里传出的震动一直延伸到托尼的心脏里。

托尼舔了舔唇，然后想，是什么让他下定了决心说出这几句话？

是失而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