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康宁看看他的娘,再看看舅舅,还在那里纳罕呢,“舅舅这里怎么有个包哇?”他摸摸脑袋,提出问题。
“因为你舅舅傻呗,”赵贵妃嗔怪地看了一眼弟弟,“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能不小心撞到柱子上。所以宁宁平时走路可要小心一点啊,像你舅舅这样,到外面都是要被人笑话的。”
康宁记住了。他不仅记住了,没过多久,他还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告诉了他父皇。
梁徽帝听孩子一说,就知道小舅子是被他的贵妃给收拾了,但他也不戳破。
赵云侠孤身向南去边疆,这里面除了玄玉门确实和他交好,他要去解决这些江湖朋友的麻烦外,也有来自皇帝的授意。
徽帝命他带一个叫戚长风的孩子回来。
这个孩子出身寒微,父母乃是一对平民中的义士,死于南夷之手。而本朝驻守南疆的奚南王却与南夷暗通款曲,对朝廷掩盖了这对颇具盛名的烈士夫妇的存在,对南夷残杀百姓、劫掠边疆置之不理。奚南王的王位乃是祖辈相传,第一代的奚南王是当时太宗豪言共江山的异姓兄弟,自梁朝开国以来就盘踞西南,历代的统治,已经使治地只知王令,不知君令。到了这一辈,更欲借南夷兵士壮大自身,彻底实现裂土而治。因而对南夷骚扰治下、奸杀掳掠也视而不见。
奚南王在抗夷烈士戚家夫妇身死后,不但没有抚恤优赏,还屡次加大人手想要对戚长风斩草除根,一边竟反倒向南夷赔礼告罪。
而戚长风年不过十三,已经从奚南王的魔爪下多次逃生,一边几次把奚南王的家将巧计坑杀,一边组织乡民们抗击南夷,抄着长刀,挥着火把,小小年纪竟已小立了几次战功。
徽帝感叹戚家夫妇壮烈,又实在欣赏这个才十三岁的少年,他向来不是个以出身论英雄的皇帝——
甚至他心中另有一种隐秘的想法。这个野草一般顽强的少年显然既心有正义,又有能力,同时他命很硬,且与任何势力党派没有瓜葛,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小长在南疆那不为中原人所知的气候和地理环境中,对那里无比熟悉。等将他培养长大,这个少年人也许能成长为将西南带回大梁朝的一员好将。
“舅舅这次过去,会带一个很厉害的哥哥回来,”徽帝抱着小儿子站在與图前,握着他柔嫩的小手,遥遥指向了那一片属于他的、分封给了异姓王的疆土,“这个哥哥英武坚强又勇敢,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少年,你到时肯定会喜欢他的。”
第5章 逃亡 康宁一开始总想着去问他父皇嘴里……
康宁一开始总想着去问他父皇嘴里那个坚强勇敢的哥哥和他许诺了鲜花饼的舅舅,从腊月问到年节,他都没有生病,于是贵妃开始隔三岔五给他一顿炖得软烂的肉菜或是精心蒸制的细点心。到了过年的正日子,父皇还把他带过去跟哥哥们一起祭拜祖先,及至夜里,二哥抱着他亲手点了好几支炮仗,他从二哥怀里伸长了裹得厚实的胳膊,用细细的长香引燃火线,然后就被二哥抱着狂奔出去几丈,捂着耳朵还能听到炮仗惊天动地的声响!
康宁从没发现过年原来是这么快乐的事情。除夕夜里,徽帝和赵贵妃担心了一晚上,怕小东西玩得开心,却受了凉,或是被炮仗惊到、被人气冲撞了。康宁却是一点不知道的。他也压根不用守岁,当晚安稳又香甜地睡满了一整夜。
小儿子少有机会能这么活泼,且又没有生病。皇帝于是龙颜大悦,甚至许了大皇子他们出宫去王叔府上拜年时带着小弟弟。
虽然只是坐着轿子从一处围墙到另一处围墙,康宁还是乐傻了。什么勇敢的来自远方的哥哥,风趣的许诺了美食的舅舅,他已经完全抛到脑后了。
京城里是一片年节下的繁阜昌荣,辽远的大梁南疆,被忘得一干二净的赵云侠却正带着戚长风躲在四面漏风的竹楼下,一层竹篱围的鸡圈里。两个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形容狼狈,全身上下被南疆湿冷的冬雨淋透,衣裳冰凉的黏在身上。
他们此刻又冷又饿,却什么也做不了,唯有捱着时间静待出逃的机会,只好苦中作乐的打量着那些受惊的鸡,畅想着把它们端上餐桌会有多美味。
“泥包鸡,吃过吗?”戚长风靠在竹篱上。他能感觉到危险的高热正从体内泛上来,掠夺他的意识。少年竭力维持着清醒,“等咱们脱身了,我做给你尝尝!这次算连累你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赵云侠觉得这个他奉命来接的孩子特别对他胃口。
他们二人相处不过月余,已经算有了过命的交情。就是不为皇命,戚长风也可以算作他的朋友了,他怎么也不会让他死在奚南王这么个恶心的人手里:“咱们最多再坚持一日。我已留了信号给云留镖局的人,他们会过来接咱们的。”
戚长风重重喘了两口气,不说话,只笑了一下。
他是个黑瘦又高挑的少年,皮肤是长年风吹日晒的粗糙,脸颊上有许多因主人不在意而造成的、细小的疤痕和伤口。他衣衫简陋,身上有一种勃然的、近乎野性的生命力,五官却生的很英俊,笑起来的样子尤其好看,叫人感觉真诚又舒朗。
“皇帝陛下准会喜欢你。”赵云侠看着他的样子便不由感叹。
“陛下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戚长风笑着回了一句。他从小野生野长的,浑不知什么君权法度、上下尊卑。南疆因多年来的政治环境,一贯只知王令,不知有君,他又生活在南疆的边疆,他们的村落对奚南王都所知不多。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奚南王原来就是个王八蛋。
他更像赵云侠那些江湖朋友,对朝廷和皇帝的臣服有限。但是赵云侠本身也不是个酸儒驯臣,并不因此觉得戚长风大逆不道——他甚至知道,其实徽帝本人对此也不会太在意的。
因而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到两个京城可不要这样说。”
戚长风又笑了一声,“我又不傻。”他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把大半的力气都靠到冰凉坚硬的竹篱上,感受着细小的竹刺隔着粗布衣衫磨刮皮肤的刺痛,心知自己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但他是个从来不会说丧气话的人,只谈起别的话题,“你这个时候来,正赶上这样雨下得没完的鬼天气。等以后,我领着皇帝赐的兵马杀了那狗王爷,你再跟我回白河看看,春天的时候,花会开满所有土地,白河漂亮的就像仙境一样。没有了那个狗王爷,我们白河的人自己就能把南夷打的满地找牙。那些异人从南边过来,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过我们白河的死人谷的。”
“早晚要去见识一番的,”赵云侠点点头,“不过,死人谷,就是传说中除了你小子没人能活着出来的那片瘴谷?那里真有这么神秘?”
“死人谷你还是不要瞎好奇,”戚长风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出来的。我们村子里的巫医说,瘴神只是看我那时年纪小,饶了我一命,我才能平安走出来。不说这个了,说说京城吧。你不是要带我去京城。那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