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里应该正在过新年,”赵云侠想到自己在京城的父母、大哥和姐姐,想到自己的侄子侄女跟甜蜜的小外甥,疲惫中生出了几分温柔来,“春节,你们这里的人是不过的。下雪你也没见过吧?”

戚长风摇了摇头。

“到了年节,整个京城都会非常热闹,家家户户要置新衣、挂桃符、结彩灯、贺新年,小孩子要磕头说吉祥话,父母长辈就会给孩子们压岁钱。除夕的夜里,百姓会点炮仗驱年兽,宫门前还会放烟火,皇族、百官与天下子民同赏。”

戚长风听得有些羡慕。他本来想说,他阿爹阿娘在时,他们会一起贺南疆在每年夏末举办的年节,阿娘会煮一大锅喷香的抓饭,阿爹在这一天总会帮他把长刀磨得更锋利,把竹子砍下,做出一大把竹箭装到他的箭袋里。

但阿爹阿娘被南夷人和狗王爷害死了。在积蓄力量回来为他们报仇之前,他也不想再跟别人提他们的事。

于是他问起另外一件稀奇的事,“你们那里还有年兽?我倒没有见过。是什么样子的?平日里要是不放炮仗,这年兽吃人不吃?”

赵云侠听得大笑起来,笑得肩膀的伤口都要迸开了。末了,他才说,“年兽的问题倒不大,你去京城自己看一看便明白了。只是长风,你到了京城,再说一口南疆话可是不行,那除了我,你跟别人都无法交谈了。从今日起,我便教你说官话吧。”

戚长风虽然觉得他们未必能活过今日——奚南王被皇帝派人接戚长风的猜想刺激大发了,这两天几乎把所有好手都派出来追杀他二人,势不能允许这二人出南疆,那些擅追踪刺杀的兵士早晚会搜到这个小荒村的。

但能活过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总要找点事情做。不能干巴巴的等死吧。

“你教我吧,”戚长风曲起一条大长腿,抵着他觉得在满满失温的腹部,“我说南疆话,赵大哥用官话答我。我想……我早想问你,你们京城里的公主,真的生得很美丽吗?”

赵云侠想了一下他曾在国宴上见过的大公主,还有他上次给小外甥舞剑时看到的二公主,由衷地点了点头,“花容月貌,不外如是。”

“不知跟我们白河的阿凤姐比起来怎么样,”这个边疆长大的少年想不出来花月一般的容貌是怎样的,他有几分向往,也有些不相信,“阿凤姐是我们那最漂亮的姑娘,她两把大刀耍得极好,在南夷人中都出了名的。她也最会干活儿,织的布能卖到城里去。她还会给牛羊接生。公主难道会比阿凤姐还美丽吗?”

健美野性的边民女子与金枝玉叶的富贵娇花怎么能放到一起比?赵云侠几乎想要大笑。但是他耳朵里已经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自己伏下身,把身旁机警地正向他看过来的小子也按下去,两人借着竹篱掩映悄悄地躲藏起来,他的回答只有气音,在家禽鸣叫与翅膀扇动的掩盖下几乎不可听闻。

“公主的美丽,一定超过你以往的见闻想象。”他这样说,然后他透过竹篾的缝隙看清了那一行来人,眸中划过了几分喜色,“小子,有救了,来的是咱们的人!他们会帮我们混淆视听,拖住奚南王的追兵。咱们不按原定的计划回京城了。我们走蜀中,绕道云贵,一路慢慢的回去!我也带你去认识些有趣的朋友!”

把密令交给赵云侠这样的人,他在最关键的环节上非常靠得住,比如说他确实及时赶到,救下了戚长风的性命。但是在另外一些方面,这个人注定会不太靠谱,比如说他可能直接以逃脱追杀做借口,将皇帝还等着接见的明日将种拐去浪迹江湖了。虽然大方向还是一路往京城归去,但这二人今日卷进十四娘与江南五绝的夺剑恩怨中,明日路过登峰庄时顺水推舟应登峰庄主邀请留下赏梅做客。

戚长风好不容易逃脱了奚南王的追杀,可是跟着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云侠公子,一路又不知道主动或被迫卷进多少场争端和恩怨中。这一路流浪逃亡的经历险象环生却也精彩有趣,让这个野生野长的南疆少年在短时间内见识了中原人的残酷和狡猾,也体会过了相识三日便可托付性命的君子情义,身上添了几道新伤,也收获了一干有趣的江湖朋友。

等他们终于走到京城,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康宁又生了几场病,对什么勇敢哥哥风趣舅舅的印象早就毛都不剩。晒黑了一圈的赵云侠压根不敢回赵府,但也不太敢进宫去面对他的贵妃姐姐,正硬着头皮将请见的需求传达给内监,希望他的皇帝姐夫能够善解人意地在清和殿召见他,将他姐姐辣手摧弟的日子拖延拖延。

第6章 初见 如果这是——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梁徽帝彼时正在同慈安寺的慧通大师交流一些怪力乱神的猜测。

康宁春夏时几次抱病,又梦见了他去岁曾见过两次的那本书,虽然他不曾在清醒后与人说起,但皇帝在陪伴儿子的时候,却偶然听见了孩子呓语的名字:“白凡。”正是他命手下调查到的孟御史那原配长女的闺名。

深宫中不知世事的小儿子,竟一口叫准孟御史这无名京官不为外人知的原配夫人留下过一个长女,已是殊为惊人。虽然没发现过孟御史、孟小姐乃至李温纶的妹妹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和行为,徽帝也始终没有撤去监视的人手。

乃至后面小儿子竟能叫出这位孟小姐的闺名,皇帝早已旁敲侧击过,满宫中也无人对孟鸿礼的后院有过什么关心了解,这件事就尤为神异了。

宝贝儿子生病,当爹的本来心情就很暴躁,这件事又透着一股诡异的不详——梁徽帝是个想象力丰富,或者说脑洞很大的皇帝。他怀疑起因孟鸿礼那个平民出身的原配死的不明不白,心有遗恨,或者不放心女儿,所以纠缠在幼子的梦中,希望龙子凤孙为她和她的女儿伸张正义。

至于为什么不找孟鸿礼的大上司、他这个皇帝伸冤呢?因为他是真龙天子,等闲孤魂近不得身。而宫中其他的贵人也都身体无恙,被皇宫中的煌煌紫气所笼罩,无法被鬼怪侵扰。只有他的康宁,年纪小、魂气弱,又自来多病,这冤魂才会徘徊不去——没见康宁每次都是病中梦见孟家的事么。

他很好的逻辑自洽了。

慧通大师觉得皇帝陛下不愧是写出南北十三说的人,这情节构想的能力实在强横啊!但此事实在离奇,他也给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更遑论解决办法。他总不能说,陛下,要不您把孟御史砍了试试?

正支支吾吾,内监飞舟上前传话了。飞舟是徽帝这一年多来很喜欢的一个侍茶太监,面目生得有几分娇柔,讲起话来自带一种动人的韵律,简简单单一件事——云侠公子欲带一位姓戚的小郎君觐见,被他报的如歌唱一般。

“哼,他也知道回来。”徽帝话说的像是不悦,神色却肉眼可见的好多了,“自己没轻没重,一把年纪了满天下乱跑,险把朕要的人也给折了。叫他下午就带着戚小郎进宫,直接到贵妃的永春宫去吧,朕就在那里等他回话!”

既有这么一件事,皇帝中午就直接到了永春宫午膳。

康宁虽然还是爱生病,这大半年也长大了好些。去年还全然是个团团样的孩子,今年就像是辛苦栽种的小树苗终于肯抽条了,个子长高了,头发也能一整把梳起来了,最近都叫贵妃给扎成了小辫子。

时节已近九月,永春殿此时还用着冰,也算是宫里的独一份儿了。概因前些日子,小皇子被傍晚的热气一冲,居然在这初秋时节里中暑了。他实在被帝妃养得娇气,冷也要病一病,热也要病一病。皇帝还感叹过,若不是小儿子投生在皇室,等闲人家都未必能养得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