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打发伍和陆,我挑了个方向离开,绕远路截在肆的必经之路上,早早等候他。
活雕塑般的人影从天光尽头走来,身背一棺椁的光,向黑暗跋涉前行。
看见我,肆并未停步,视若无睹地从我身边经过。
“嗨。”我再次拦住他。
他看我一眼,逆着光,低低问:“何事?”
声线如秃鹫粗噶,似乎比平时多了丝不一样的感觉。
我莫名想起小玖说过,肆给他的感觉孤独悲伤,并不完全像表面看上去的颓废。
说实话,我对难得的清醒者很好奇,是怎样的经历造就如此性格,又能否被我掌控在手中,做一枚乖棋子?
“你对陆怎么看?你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凝视着我,眼神深邃,像是透过我单薄的皮囊直视内里,望见灵魂。
半晌,他说:“没有意义。”
迈着沉重的脚步,落地无声,与我擦肩而过。
不是指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而是指我对他的试探没有意义。肆敏锐地察觉到意图,拒绝我的橄榄枝。
我背对着他,眼底掠过冷意,复又被春风和煦取代。
“我有一个请求。”
他未应。
“我想去看看拾陆和拾捌。”
“……死者的名字分别叫李长龚、苏亦白,享年俱是十六。”他闷闷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我想看看他们,墓。”我对着他不动的背影请求,“你能带我见见他们么?”
第一次,有史以来第一次,肆转头看向我,熹微的光撒在他苍白的面孔上,卷曲蜿蜒的黑发晕染金辉,竟显得意外生机勃勃。
“跟上。”
以死者为切入点,肆的嘴巴撬松不少,或者说关于死者这方面他本就没打算隐瞒,很乐意与人分享。
交谈下来,我得知守墓人能通过骨龄判断死者年龄,人可以欺骗大脑、皮肤,但无法欺骗骨骼。骨头是人体最诚实的部分。
最开始的卡顿不适应过了,肆越说越流畅,仿佛要把积蓄许久的话一并带出来,直到两只小坟包前才意犹未尽地停口。
他向死者行了一礼,我看不懂这古怪礼仪,应该是守墓人特有的习俗。
李长龚和苏亦白死在沼泽附近的丛林,肆没有将他们带远,找了个小山坡就近掩埋。
“我想给大家一个好去处。”肆说。
小土包位置不错,迎风向阳,从山上朝远处眺望,可以将金灿灿的海面尽收眼底,如果是清晨或许能看见日出壮景。
土包里睡着的两位,每天早上都能看日出了。
“你们啊,比我们这些生者舒服多了,外面哪有这么好的地方供你们睡觉。”我蹲在土包前,想继续调笑几句,转念又觉得不合适,便弯弯嘴角,学着肆行一礼。
行完礼,却见肆露出近乎怔忪的表情,仿佛透过我在看其他人。
虽然肆经常眼神空洞,发呆似地看人看天看云,从没表现出明显的目的性来,可现在他像变了个人似的,神色恍惚,灵魂从躯壳里飞出去一样。
“父亲……”
我挑挑眉,这算是多了个儿子?
开玩笑的,恐怕肆见过无数次父亲对着坟墓行礼的场景,这才触景生情,从我身上看见父亲的影子。藤林沼泽里,他亲口承认父亲由斯特国人所杀,面对苏亦白却显得云淡风轻,只口说是回归虚无了。
到底哪一面是真正的肆?对于父亲这个人物,他究竟在乎吗?
脑中思绪万千,现实里只是拍个肩的功夫,我冲他笑了笑:“谢了,给他们找到个好去处。”
肆被我拉回神魂,“不……我应做的。”
“一人只能死一次,死一次只能独自一人走向寂灭,太孤独了。我想让他们走得稍微快乐点。”
“这是守墓人的职责?”我突发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