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帛动人心,李二一家的悲剧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光是从嫂子手里拿走的就是整整八十块大洋,放小城这边普通的三口之家去除正常的开支后至少要三五年才能攒出来,要是家里孩子多那年限还要往后拖甚至翻倍。
而且这次李二全家连夜卷钱出逃,除开那八十银元,还有他们自己攒下的存银,加起来肯定过百。
一百块大洋啊,足以让人动念贪起杀心了。只能说,被盯上是有道理的。
“不过你咋这么清楚啊?”有闲人向水手提出疑问,“不是说船翻了船主人和李二一家全没了么?”
被如此质疑的水手不慌不忙扫了提问人一眼:“之前没怎么走过水路才新上船做工的吧?你以为那种能供一家子连人带行李过江的船是平时在河湖里见的乌篷船呢,再小也不可能靠船老大一个就撑起啊,肯定要找人一起帮着跑船的。人家当时又没跟人撕扯抢钱,发现不对就提前自救,难不成还都等着一起倒霉?”
提问者顿时一脸被说中的讪讪,但心里的疑惑也被解开,原来船上还有其他幸存者,怪不得知道得这么详细。
但就算细节被披露得如此详细,小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上辈子害死了阿娘又逼得她惨死外乡的小叔一家就这么突然……不,这么轻轻松松全遭了报应吗?
整个白天她都是恍恍惚惚,哪怕有官方的人找到家里来,向阿娘告知他们已经向事故船幸存的船员和当时其他前来的搜救者询问已经确认死者再无生还可能了,所以才来向作为李二一家唯一亲属的阿娘做个通知,小菱还是如在梦中。
一直到官方的人走了,之前因为小叔骗钱逃跑过来安慰阿娘的那些街坊邻居这一次又原班人马涌进小院,七嘴八舌的就着小叔全家遭难的噩耗又开始新一轮宽慰后,才逐渐有了点实感。
小城的生活一般都是庸常的,人们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活动轨迹,但这几天却是一直都有轰动的大事。
前面谢王两家断亲的消息热度还没退去,过了几天就发生了李二骗了寡嫂的抚恤金全家逃跑、结果却和他大哥一样命丧江河的现世报故事。如果说前者很多人只是单纯看热闹甚至还能编点玩笑,后者就很有警示人心的味道教人唏嘘了。
“所以说,做人贪不得,这一贪一起坏心,下场可就难说喽。”
傍晚的巷口凉风习习,还是那一片纳凉处,老人们摇着蒲扇满是感叹,周遭都是一片赞同之色。
但凡李二没有起坏心揣着巨款连夜出逃,可能也不会遇到他们上船后也因此起了歹心的船主人,两方真真是诠释了什么叫“人为财死”。
“那也说不准啊,也许是他大哥看不下去这弟弟做事太绝所以故意闹翻了船要人下去陪他呢。”
有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引来一阵怪嗔笑骂,大晚上的说这个,就是夏天也渗得慌啊。
唯有小菱眨眨眼睛,心想要是真的就好了,上辈子阿爹就能把他们全带走,哪用拖到现在。
不过不可否认,在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后她终于接受那魔鬼一家是真的死了,这让小菱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开来。
这一家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小姑娘内心深处总觉得阿娘会随时出事的恐慌,以及那些深深压抑的那些憎恨和破坏欲望忽然就散掉了一大半。
想到这里,小菱的唇角已经不自觉翘起来。
在这巷口纳凉的不只是街坊里各家的老头老太,还有一些围着竹床木凳嬉闹打转的孩童,小菱在这其中毫不突兀。
她正打算回家,就听见苗苗姐和另一户邻居的男孩在远远的喊她。
“小菱小菱,这个给你!”只见他们两人都背着自己的小竹篓从巷子的另一端小跑过来,背后的篓子里满满当当塞着一堆形状很奇特的水草。
深棕的颜色,外形看起来就像后世火腿肠,如今全挤在苗苗和大满的背篓中,然后又被主人们抱出了一小捆,一左一右塞了小女孩满怀。
“这是……香蒲?”闻中怀中的植物清香,小菱很惊喜地叫出了它的名字。
那是生长在水中的一种植物,叶子可以用来编东西也可以用来吃,顶端长的蒲棒晒干后还可以用火点燃用来驱蚊,甚至收集得足够多还能把蒲棒上面的绒毛全都取下做成软软的小枕头。
它不是什么稀罕物,每到夏天,可以摘到很多,贪玩的小孩们也很喜欢这个有趣的工作。
显然,这些大孩子趁着天还没彻底变黑又去河畔边搞采摘了。
“谢谢苗苗姐还有大满哥!”这种东西小菱也不需要拒绝,抱了满怀的小菱很高兴地向他们笑笑,“我娘做了灌藕,一会儿我拿两片分给你们!”
灌藕,确切的说叫糯米莲藕或者江米灌藕,是一种将糯米灌进藕孔最后放红枣冰糖等辅料闷煮熟的一种小食。
这会儿正值今年莲藕的第一轮采收,正是最便宜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能吃得上,各种菜色花样都有,不过舍得在里面灌米又加冰糖煮的人家还是少的,要做也是等中秋再做。
所以苗苗和大满这两个大孩子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后,都默默应下了这个邀请。
实在是梅婶婶做的东西都好好吃,就算是最不值钱还满地都是的野菜被她随便一加工都能变成特别美味的小零食,让他们实在舍不得拒绝。
于是两个大孩子跟在女童的身后进了李家小院,十几分钟后是一手托着荷叶包一手拈着糯米藕片满脸幸福地走出去的,后面是送他们出来的大人。
“梅婶婶你放心,我们肯定会照顾好小菱的。”孙苗苗笑着保证。
旁边的杨大满也是连连点头:“后头只要她能玩的游戏我们肯定都带上她,要是有谁敢说嫌弃我第一个就揍他!”
小菱这个五岁小伙伴,他们果然是不能放弃的。
嘴里塞的满满当当,两个大孩子下定决心不抛弃不放弃,以后绝不能因为她年纪太小就不带她玩。
没跟着阿娘一起送走这些邻家哥哥姐姐的小菱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上学前的空余时间已经因为那些可口小零食被提前预定了。
她刚刚才把装藕片的碗洗了一下放回去,脚边是前后一直跟着的将军。
经过一个多月的喂养,小黄狗体型已经长大了一圈,虽然离成年体型还早,但也脱离了最初的奶团子形象。
小菱对这个阶段的将军有点嫌弃,因为它这时的样子既没有团子期时的可爱萌,也没有成年期的流畅帅气,不知道在后世有个“尴尬期”名词的她只觉得狗崽子变丑了。
但丑归丑,自己选的狗崽再嫌弃也不能踢开,只能让它继续跟着。
从厨房的灶后搬来那只小凳,小姑娘跨进堂屋,例行坐在织布机旁,坐等母亲过来织布。
阿娘说这块布已经有三分之一了,顶多再过两个月,能做成她新衣的布量就出来了。
想到自己未来穿着校服去上学堂的样子,小菱更加期待。
当看见阿娘进来,她不由就露出一个比平时更加轻快灿烂的笑,不只是因为对上学的祈愿,更因为笼罩了她八年的恶梦阴影在这天彻底消失。
这个夜晚,小菱也睡得十分香甜,她的梦里也再没出现红花林冰冷河边的一幕。
说不定,那些就真的只是她的一场恶梦呢?
一场因为她被小叔一家强关在屋里睡着时做下的恶梦。
夏季的日头总是长的,比起小菱才“重生”那会儿,天要亮得更早些。
但还在长身体的五岁小姑娘这会儿是起不来的,每次都是日头好大了才揉着眼睛从床铺上坐起。
叽叽喳喳的鸟鸣这会儿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没完没了的“知了”声。
照常自己穿衣下床,她披头散发地走进小院,准备向阿娘撒娇让给编个漂亮的小鬏鬏,却发现好几个昨天就有上门过的姨姨婶婶们今天又过来了。
“……李二一家没了,除了你家他们也没什么亲人,这法事是不是要做一下?”
隐隐的,她听见有人这么问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