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就像当初阿爹出了水难一样,这在小城里的人看来算是横死,而横死都是要请人做法事超度亡魂。

小菱已经不太记得“八年前”阿爹的灵堂上都是怎么做的法事,唯有和阿娘抱在一起哭得背过气去的情绪还深深残余着。

但现在她听见要给小叔全家做法事,当即就是眉头一皱不太乐意。

那家人也配阿娘给他们花钱?

刚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个婶婶压低了嗓音凑近阿娘。

“我知道李老二刚骗走了你死去当家的抚恤金,你心里不乐意……但别忘了,他们家还留着一套靠街带小院的房子呢。”

“给他们家做了这一套,那房子可就名正言顺都归你大房这边处置了。”

小菱:!!!

被骗走的八十银元是挺多,但跟房子比起来那是至少三倍的差价,小叔那房子地段不好不坏,但三百银元肯定能够的。

“梅娘,你犹豫什么啊!”一个声音更大的媳妇子直接喊出来,那是大满哥的娘,此时说话的声势完全符合小菱对她健壮又急性子的的印象,“论关系你们老李家到这里就是你家和李二家这两兄弟,旁的就再没了,而且李老二这家子就算现在是死了也还欠着你们家的,这房子到你手里天经地义,只要做了这一场,这城里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现在钱也没了人也死了,你甘心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亲戚占了那屋子吗?”

似乎大满娘的这番话彻底打动了还在纠结的阿娘,当天她就到处请人帮忙一起张罗布置灵堂做法事的活计,街坊邻居像是也怕夜长梦多,做得也是飞快,要不是做法事的和尚要明天过来,指不定当天晚上就能开始吹吹打打。

小菱对此是乐见其成,尤其是阿娘请了专门的人替她们跪灵哭灵她更开心了。

一般情况下除非身体不好否则谁家这么干早被唾沫星子淹了,但李老二一家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就是死了也名声臭顶,众人看梅娘如此完全没异议。

小菱一身淡色的衣服站在这个邻街的小院中,说是跟着阿娘一起陪见每一个登门的客人,实际上心神早被堂屋里坐在那边敲着木鱼唱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梵歌的和尚们所吸引。

和面有菜色的客人们相比,这些穿着簇新僧衣的和尚个个脸色红润,光光的脑袋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后脑勺那里鼓起的几层褶子。

不过她也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转而投向了灵堂上放着的贡品上,忽略那些香案蜡烛,上面用盘子盛着的点心、水果还有捏成三牲形状的馒头和肉菜都让她不由悄悄咽了咽口水。

等法事做完了,这些是不是都可以拿回家去啊?

她幻想得很美好,结果却是法事做完后这些都被阿娘拿去分给了来帮忙的街坊邻居,小姑娘手捧着仅留着的一个毛桃,一边委屈一边啃。

没关系,只要想想以前霸占他们家的小叔现在反过来被他们霸占了家,她就很开心了,嗯!

李大的遗孀虽然失掉了大半死去丈夫的赔偿金,但却拿到了价值高上几倍的李二的房,身份忽然就有些不同。

以前她是一个死了丈夫只能靠赔偿金和绣活手艺带着女儿度日的寡妇,现在她是一个有着两套房子并且手里还有一笔余钱、又有绣活手艺带着女儿度日的寡妇。

并且,年轻还貌美。

身边虽然有个孩子,但只是个五岁的女孩,这在丧偶带娃的女人堆里已经相当拔尖的那一撮,让很多男人从以前就有些动心变成现在的很是动心。

要不是她在李大死时就放话要为丈夫守着绝不再嫁,加上李大下葬不久,早就有一群媒婆登破门槛。

而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就是有前头这些阻碍拦着,还是有男人心里蠢蠢欲动。他们碍于人言不敢太明目张胆,但每日若有若无的在小院门前路过的次数却是多了。

到这个时候,还在为自己霸占了小叔房子而爽快的小菱终于察觉到危险,她终于明白阿娘为什么总是关着门除非必要绝不外出了,但就算如此,家里的大门也不可能一直关着,总有需要敞开的时候。

有一天,在外面玩了回家的小菱就看到有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直在她家门口转悠并不停向里探看,脚边的将军直接跑过去朝对方汪汪叫,半大的黄狗当然不可能吓退他,但它引发的动静会让周围的邻居或路人循声张望,男人不得不往旁边躲开了些。

而小菱也趁这个时候跑回了家,家中母亲并不在,但小菱有看见灶台上做好的饭菜,其中还有大满哥他们早上送过来的蝉蛹,一看就知阿娘是盛出一份送到他们家了。

她不由放下心,眼角的余光却在这时看到了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去而复返,又凑在她家附近探头探脑。

一股戾气不由从心底生起,小菱转身跑进厢房,从母亲惯常做针线的箩筐里抓出一个尖利的事物又重新来到院子。

她也不出院门,只是站在有她腿高的门槛里面,眼睛先是盯着男人的咽喉部位打转,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放弃梭巡,转而盯起了他脐下三寸的位置。

小姑娘的眼睛大大的,平时又黑又亮盛着欢笑的光,如今却幽幽沉沉阴暗诡谲,这眨也不眨只死死盯过来的幽暗眼神就算是白天也将男人看得全身一个寒噤。

梅娘长得那般漂亮,她的女儿当然也是玉雪可爱的,以前还没感觉,到今天才发现这女娃怎么这么渗人呢?

他心里有鬼,不由一脸讪讪往旁边挪步,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这女娃压在腿侧握着的剪刀。

男人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下意识地就夹着腿地往旁边挪,挪到女童的视线追不过来的拐角这才跑了起来。

“邪门了!”

从城西一直奔到了城北,快要到自己的家时男人才停了下来,喘着气想起自己竟然被个5岁女娃给吓成这样又很羞恼,他骂骂咧咧正要进屋,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直接勾住了他的肩颈。

“嘿,严五,可算蹲到你了,你可真是让老子好找!”有点阴狠的语气,配上对方故意用力勒了勒他的脖子,明显是不怀好意。

男人顿时被他勒得咳嗽了几声:“三、三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正是三癞子。

“我和你还有话吗?啊?”对严五的讨饶,三癞子非但没松手还更用力地又来了一下,直让对方咳得更加惊天动地,“让我好好说话也行,拿钱来!”

“好好好,我拿我拿,我们进去说进去说!”严五连声妥协,就着这个姿势掏出钥匙开了门,到进了屋这才被粗暴地往前一推,“咳咳咳!三哥,咱们讲究一点行不行?”

三癞子毫不理会,先是把门给关上,这才冷哼转过身来:“哼,你让老子讲究?你自己怎么不讲究一下?李二身上藏了一百三十块大洋还藏在哪里的事还是我告诉你的吧,不然你哪来的机会抢在船老大偷东西前抢先把钱都顺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那钱沉在江底,你拿着那些钱到处挥霍,怎么没想起来多分一点给老子我呢!”

严五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前捂住他的嘴,想起两人都躲在屋里没别人这才停下,但还是一脸焦急压低声音:“三哥,小声点。这事要是捅出去,我们都完了。”

原来,严五竟是那条船上唯一的生还者,江上那一出翻船事故中还另有隐情,连三癞子也参与其中。

相较于严五的恐慌,三癞子是一脸轻松,随便拉过屋里的一张凳子就坐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说了一嘴李二身上有钱,他刚向梅娘家借了八十大洋的事很多人都知道。而且那晚我可不在船上,钱的事怎么怀疑都轮不到我头上。”

竟是想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可是事后我可是分了你三十块大洋的!”严五着急道,“担分险的人是我,我拿大头是应该的吧!”他知道三癞子缠着他不放是什么原因,就是不满钱分少了。

那天船可是真翻了,他可是真的差点要没命,多拿有什么错!

“那我可不管。”三癞子直接无赖道,“要知道李二一家之所以会跑就是因为我,不然他也不会想到带着这么多钱坐你的船,这钱分我一半我拿得不亏。”

严五被气得胸口起伏,可三癞子半点不怕,要是事情败露他的罪名肯定也比对方轻,所以是他捏着严五的把柄,不想沾上这四条人命的官司严五就只能乖乖听他的。

对此也很清楚的严五只能低声下气:“三哥,那钱分你一半不是不可以,只是麻烦你再等等,等我聘了媳妇住到城西去,就……”

他话没说完就直接被三癞子打断:“你不会说想拿着这钱娶城西柳桐巷的梅娘吧?”

突然被点中心思,严五就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否认对方就直接哧哧哈哈的笑起来:“拿人家死鬼丈夫的赔偿金去娶她,你可真想得出来!我以为我平时已经够缺德,没想到你更阴损!”

还别说,要是没有红花林老庙里的那一出,他绝对要一拍大腿喊上一声绝了并抢着实现这项计划。但知道那梅娘的真面目不是什么柔弱小媳妇而是恐怖魔鬼的三癞子现在只想大笑。

李老二为什么会被他连着一个多月的找茬殴打?就是出自她的授意啊!

想到那女人仍旧用着那悦耳软腔对他吩咐“我不希望我那小叔一家呆在南城,你明白的吧”,三癞子至今都想打哆嗦。

好在他听话照办,那女人就没再找过他麻烦,在痛殴那一家人中重新找回优越感的三癞子胆子也逐渐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