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国王陷在马车松软的靠垫里,他的脸颊有些微红——陛下在晚宴时多喝了几杯酒,舞会时又喝了几杯。他斜靠在靠背上,伸出右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马车窗帘上挂着的金色流苏。
罗伯特坐在对面的座椅上,静静地看着国王的动作,他的脸隐藏在窗帘的阴影里,让国王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车厢里放着用于制冷的冰块,但罗伯特依旧感觉口干舌燥,他微微抿了抿嘴,深深吸了一口气。
国王放下那被他揉的有些变形的流苏,微微打了一个哈欠。
“终于结束了,这种活动真是累人……我过生日与其说是一种享受,不如说是在尽义务。”
他转过头来,看着罗伯特。
“我真是享受这样的时光……如此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带着面具表演。如今宫廷里的生活就是一场华丽的演出,而我作为主角,每一个动作都是这场演出的一部分。演员们至少在幕布落下之后还能回去后台休息,而我就只能在这样的短暂时候才得以喘息。”他叹了一口气。
“我也享受与您单独在一起的时光。”罗伯特低声说道,停顿了片刻,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这让我想起我们过去的日子……当您还只是王储,而我不过是一位爵士的第五个儿子的时候。”
国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我们现在和那时也没什么不同。”他转过头,躲开了罗伯特的视线。
在谈话中,有些话说出口,就代表这个话题应当中止了,国王说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罗伯特握了握座椅的扶手,他知道自己不应当再讲下去了,但如同梦游一般,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已经不再受到大脑的控制了。“我们当年比现在要亲密的多。”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如今您是国王,我是您的大臣……君臣有别,时殊事异,因此您有了别的考虑,我也完全理解。”
国王重新看向罗伯特,而罗伯特也抬起头,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过了约半分钟左右,国王首先垂下了目光。
“过去我们的确有过些荒唐的想法。”他看上去情绪也有些低落,“但正如你所说,我们如今是国王和大臣,我们扮演的角色决定了政治需要是第一位的……我们永远无法随心所欲,这就是权力的代价,它把人变成毫无感情的石像。”他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为了扮演好您的角色,您甘心牺牲掉其他的一切,是这样吗?”罗伯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国王的脸上,“爱德华国王战胜了爱德华·亚历山大·都铎,我说的对吗?”
“您到底要说什么?”国王睁开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恼怒。
“我想说,”罗伯特向前探了探身子,他的身体挪进了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当中。国王注意到罗伯特的脸上也泛着红色,显然他也喝了不少酒,“您带着这副国王的面具太久了,如今您即使想摘下来,那面具和您也早已经骨肉相连了。”
“我原本以为我们有默契,让时间把这一切慢慢冲淡,直到我们找到一种合适的相处模式的。”国王再次叹了一口气,“看来是我过于乐观。”
“我为我今晚的失态道歉,”罗伯特低了低脑袋,生硬地说道,“今后我不会再谈这个话题了。”
“既然今晚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我们就借此机会把这件事说清楚吧。”爱德华的眼睛里露出些许悲伤和无奈的神色,“当我还没有成为国王时,我并不理解成为君主所要付出的代价。在政治当中,想要什么东西,就要用同样的筹码来交换,这个基本法则无论对于国王还是乡公所的小职员而言都是成立的。我的父亲是个暴君,在别人的眼里,他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其实并非如此……我父亲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他都为此支付了费用。为了和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婚娶我的母亲,他处死了自己的老朋友,改组了内阁,和罗马反目成仇,还用那些从修道院收缴的财富和土地收买贵族。在付出了这样巨大的代价之后,依旧留下了无数的麻烦,甚至困扰这国家直到现在。”他恳切地看向罗伯特的眼睛,“我知道您想要什么,那也是我想要的……可这代价我付不起,至少现在付不起。”
“我如今还可以用外交平衡的理由推迟我结婚的日期,然而只要我一天没有继承人,这个国家的野心家们就一天不会打消他们脑子里那些隐秘的念头……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王朝就如同一艘下沉的巨轮,人人都忙着给自己找个新主子。如果我真的宣布不会成婚,那么我的两个姐姐那里必定声势大涨,因为未来的国王必然从她们的子嗣中产生,到那个时候连如今支持我的人也会有别的想法,他们也要考虑到自己家族的未来。”
爱德华国王陷在马车松软的靠垫里,他的脸颊有些微红——陛下在晚宴时多喝了几杯酒,舞会时又喝了几杯。他斜靠在靠背上,伸出右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马车窗帘上挂着的金色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