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用力推开挡路的障碍,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摸到了多列亚上将的舱室,他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桌子上点着一盏将要燃尽的油灯,灯火已经变成了血红色,像是即将落山的太阳的颜色。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来,探了探多列亚上将的鼻息。
上将已经断了气。
侯爵惊恐地向后跳了几步,直到自己的后背靠在了墙壁上。
他用手扶着墙壁,像是惧怕那具床上的尸体一般,缓缓地挪出房门,用力呼吸着满是烟味的空气,直到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打断。
侯爵慢慢登上通向上层甲板的楼梯,楼梯尽头的出口处被明亮的火光笼罩,看上去如同白昼再次降临。
甲板上同样充满了呛人的烟雾,甚至比起甲板之下更加刺鼻,水手们在甲板上忙乱地奔跑着,从海里舀水来扑灭甲板上的火舌。侯爵所在的这艘船上的火已经基本被扑灭了,但甲板上残存的黑色表明这里曾经遭受过火焰的无情舔舐。
可对于剩下的战舰来说,她们的处境就不如旗舰这样幸运了,许多战舰已经被烈火烧成了一个正在垮塌的空架子,高耸入云的桅杆燃烧着,像是一柄柄火炬一般,直到被烧成一团黑炭方才折断。那些侥幸灭掉了火的战舰也大多失去了他们的船帆和缆绳,刚刚被炙烤过的黑色船身还在向外冒着烟雾和白气。
在密集排列的西班牙战舰当中,几艘英格兰纵火船正在向两边的西班牙战舰用投石机投掷点燃的石弹,当这些石弹用完之后,船上那些勇敢的不列颠志愿者就点燃船上的引火物,将整艘船化作一片巨大的火海,冲向距离最近的西班牙战舰。而他们则跳海朝着岸边游去,岸上的法国士兵自然不会为难他们,而是好声好气地暂时将他们扣留,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够被遣返回不列颠去。
那些还没被点燃的西班牙战舰连忙砍断锚缆,乱哄哄地试图逃窜,许多战舰在一团混乱当中撞在一起,冰冷的海水立即涌入船舱,让战舰动弹不得,船员们只能弃船逃生。借着火光,侯爵注意到白天里挤满游客的海滨浴场此刻却满是逃出生天的西班牙水手们,他们在沙滩上仰面朝天喘息着,而城里的法国人正从他们房间的阳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出好戏。如果西班牙帝国在此前还保留着什么尊严的话,那么至少从此刻算起,这些所谓的尊严和荣誉已经像一个被戳破的气泡一样荡然无存了。
侯爵颓丧地转过身来,他看到脸已经被熏成炉膛色的舰长穿过甲板,朝他走来。
“您有什么命令吗,阁下?”舰长的声音沙哑,很难讲是由于情绪还是被烟火所熏的。
“您坐船去岸上,告诉那些法国官员。”侯爵咳嗽了几声,“不列颠人正在侵犯法国的中立,他们的战舰侵入了法国的港口,法国必须尽她作为中立国的义务,这无耻的行为必须立即停止!”
“我是这艘船的船长,我不能在这时候离开她。”面对代理长官的命令,船长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我的岗位在这里,而您的岗位在岸上,那些法国人不会听我的,但他们却有可能被您说动……小艇已经放下水了,请您去岸上吧!”
圣克鲁斯侯爵点了点头,他一言不发地沿着绳梯下到小船上,不愿意回头看一眼船上水手们的表情,他对于自己在这时候离开的举动感到无比羞愧,可他的内心里知道,这是他拯救残余的舰队的唯一机会。
港口入口处又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侯爵看向爆炸发生的方向,一大群小山大小的不列颠战舰撕开了夜雾的帷幕,在战争的舞台上粉墨登场。打头的那艘正是被西班牙水手称为“北海巨鲸”的“不列颠尼亚”号,此刻她们的所有火炮都向外喷吐着致命的烟火,把整艘船变成了一座浮在海面上的枝形吊灯。
不列颠人竟然这样大胆!侯爵感到自己如坠冰窟,这样的凌厉攻势,显然是必定要灭此朝食,对西班牙舰队斩草除根了。这样的决心,会因为法国人虚弱的抗议和假惺惺的中立而改变吗?
“快点,再快点!”他烦躁地拍着正在划桨的水手的肩膀。
小船靠近码头,圣克鲁斯侯爵看到了那些挤在码头上的城里头面人物的身影,那些法国人把斗篷套在自己的睡衣上,穿着拖鞋,迷茫而又恐惧地看着这场地狱主办的烟火秀。
在无数好奇和嘲讽的目光注视下,圣克鲁斯侯爵的船靠上码头,他不用人搀扶就用力跳了上去。
“市长先生!”他走到离得最近的那个秃头胖子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利,“贵国难道不是中立国,这里难道不是中立国的港口吗?为什么不列颠人能够在法国的港口里如入无人之境?”
侯爵用力推开挡路的障碍,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摸到了多列亚上将的舱室,他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桌子上点着一盏将要燃尽的油灯,灯火已经变成了血红色,像是即将落山的太阳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