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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掬霙 瓐孍 2721 字 3个月前

我适才喊他闭嘴,眼下听来故事似乎还有悬念没完结,问道:“我晓得你们非败不可,不必提了,负隅顽抗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我只想晓得,阿霋就这样冤于死因,投身化魔了么?”

“其实我也并不清楚。”桑宸皱了眉头思索:“当夜,戍守黄陵的卫侍来报,说是在午夜三更电闪雷鸣中看见了两个拘魂鬼差,各持一面黑布幡,往三太子的碑前一照,阿霋就从墓中站了起来,跟着两个拘魂鬼走了,也不知去往何处。他们一走,天雷劈开黄陵,击在阿霋的墓上,将好好一座新坟劈得四分五裂,跟着阿霋的尸骨居然从棺材里走出来了。卫侍便当场吓昏过去,醒过来后才与我通报。”

这事儿其实也很好琢磨,估计是阿霋心有不甘,又或是心有牵念,不愿投胎转世,然魂魄却让拘魂鬼押走了,只能是尸骨来替他完成生前未了的执念。那劈开黄陵的天雷大约便是他成魔的六十八劫。

桑宸的话依然没有说完:“这事虽然邪门,但一来我未亲眼目睹,不好妄下定论,二来大难临头,我分身乏术,自顾不暇,也不去理会,便听之任之,没想太多。翌日辰时,西樊国的十五万铁骑便推倒城门,踩这东岚百姓的尸骨踏入皇宫,父皇闻此噩耗,挣扎着从榻上爬出殿外,面向苍天大跪,嚎啕大哭。可他再哭也得不到上苍垂怜,西樊军马已兵临阶下,羽林军都给杀得干干净净,宫中嫔妃宦官们也是死的死逃的逃。西樊国的骠骑将军龙严坐在高头大马上,扬言只消父皇递上降书,交上玉玺,将东岚旗号改为西樊,并给他磕三百个响头,他便不再伤东岚一草一木。”

我道:“你父皇多半想着士可杀不可辱,宁战死也不能就此屈服。”

我一语中的,桑宸却面不改色:“你倒是挺能揣摩人心,父皇本意就是如此,可他骂了三声竖子敢尔,便连站都站不起来,哪还有顽抗之力偌大的东岚,那时唯一一个还剩些力气的便只有我,可凭我一己之力,又如何抵挡得了对方千军万马那玉玺便在我身上,这是是什么也不能交出去的,我本想将它一剑劈了,再一死了之,以身殉国,也算不往储君之衔。岂料我正当举剑之际,一股阴风扑面吹来,手中玉玺已不翼而飞,待那怪风一停,就见阿霋拿着玉玺站在龙严身前。”

“此时的阿霋非同以往,浑身黑气缠身,分明艳阳高照,他往那处一站,到处阴风阵阵,吹在身上直叫人寒毛倒竖,冷得直打哆嗦。他将玉玺交于龙严之手,众目睽睽之下当场跪在他面前,就开始磕头,直磕满三百个响头才站起来,说希望龙严言而有信。那骠骑将军见他浑身妖风邪气,多半心头也发怵,应了,果然撤军。”

见我眉目紧锁,他问:“阿霋此举,你怎么看”

我想,他心中初时多半怨气难消,要来皇极殿前杀人泄愤,可当他目睹西樊铁骑残杀东岚子民时残暴之状,不忍见到东岚百姓死于非命,遂才有此一举。

可他此举虽救万民于水火,也使东岚皇族尊严全无,钱峦誓死不降,就是不愿受此奇耻大辱,可阿霋却令他颜面尽失。卖国求明,贪生怕死,日后定然遗臭万年,身败名裂,阿霋便是千古罪人,要受千夫所指。

我道:“在东岚人看来,他这样做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挨千刀万剐之刑罢。”

桑宸也不知作何感想,道:“可黎民百姓却并无什么不满,占半数人听说不用殉国,都喜不自胜。呵,想来也无可厚非,于老百姓而言,只消能够安家立命,丰衣足食,当东岚人也好,西樊人也罢,不过是个称谓而已,最要紧的是只要命在就好。只有父皇,看到这一切,怒不可遏,直骂阿霋孽种。唔,因念他卧病在床,我便将阿霋惨死之事瞒着,他不知情。阿霋走到他面前,屈膝而归,再次磕了三个响头,说了一句儿臣不孝,跟着站起来捡起一把剑,在千万东岚子民面前,横剑自刎,以谢天下。不过一刻钟,他便化为一堆白骨,两刻钟后便消失不见了。那时我虽看得出他已非人,却不知他自刎之后去了何处,是否还在这世上。”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佯装镇定的道:“以剑自刎,伤的是肉身,他既已成魔,只消元神不灭,亦可历劫重修,只是……”只是,凡人成魔,天理不容,要打入无间地狱,受荒火焚身之苦。即使阿霋历劫重生,他也不会有多好过。

“那你呢,你同你父皇又是如何飞升上天的”

我没同他多说我同阿霋相逢之后的事宜,桑宸也不多问,道:“父皇亲眼目睹这场异变,打击太大,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像个活死人在榻上躺了两日,第三日辰时,宫人前去服侍,榻上竟没了人影。过不多时有人来报,说在宫外百丈城墙之下望见了父皇已摔得病骨支离的尸首。至于我……”他说到这里,忽然缄默不言了。

我适才喊他闭嘴,眼下听来故事似乎还有悬念没完结,问道:“我晓得你们非败不可,不必提了,负隅顽抗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我只想晓得,阿霋就这样冤于死因,投身化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