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此时,兔儿的声音凄凄切切的响了起来:“那是山怪。”
北斗大喜,转身便去慰问:“总算是醒了,身子可有哪处不适”
“暂且没有,不牢挂心。”兔儿敷衍了他一句,转而望我,毋庸置疑道:“我决计不能看错,那真是山怪无疑,千真万确。”
桑宸不解:“山怪不过是低等微不足道的妖孽,我从前除去许多,其力泛泛,哪有这般了得”
兔儿嗤之以鼻:“能给你除去的,自然是微不足道。殊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山怪之上自然也有更了得的山怪。好比你虽是位修为不错品阶也不错的神官,可九重天修为品阶较你更不错的也有不少,都是一回事。”
嗤完了他便又望向我:“大人,我此次遭逢的这一只非同一般,非但人首蛇身,更生着万禽之翼,百兽之足,便如是天下恶兽拼凑而成,人称魅面山怪。大人,你昔日其实也会过一只,而今可有印象”
当然是有印象的,适才模模糊糊,眼下经他提点,却是想起来了。
当年,也不知是哪个当年,这个当年说的便是我通良听一面之缘的那年。那一年中,我方才飞升为时未久,云游游到夸父山,便是兔儿他故乡,邂逅了他及一头魅面山怪。
众所周知,兔儿得帝君亲封赐号,乃天宫唯一一位掌管龙阳的神官,专司此职,只因他从凡人起始便是一只如假包换的活断袖。当年他看中了一位心上人,一位姓贾的翩翩公子,那心上人也看中了他,两只断袖两情相悦,心有灵犀一点即通,缠绵了好些时光,那番缠绵之乐,情意之欢真是塞过了世间万物,天上地下再没什么较之更叫人醉生梦死的了。可良听他上面的双亲却不以为然,良家家财万贯,腰缠也万贯。他双亲膝下却只他一子。他若沦为断袖,百年之后谁来继承他们一家数代祖宗积下来的家业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然他们说得有道理,可深陷情光中的人却不讲道理,尤其是男人,天生叛逆,就更不讲道理了。
他们两个断袖情深义重,情比金坚,说什么也分拆不开。兔儿这厮居然是只不孝子,有了丈夫便忘了娘,为了同丈夫在一处便六亲不认,同双亲大吵大闹一番,负气离家出走,要同心上人私奔。他许久便听闻隔壁的哪座山乃世外桃源,心向往之,老早便盘算着同心上人前往那处隐居,共话桑麻,依偎到老,再白头到老,真是想一想便觉妙不可言。二人收拾了金银财宝,启程前去。牵着手远走高飞,双宿双飞,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孝子。
可他两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不知忧为何物,更不知饥为何物,哪里晓得什么世故艰辛人间疾苦。不过将将赶至半途,便不幸遭遇山贼抢劫,身上盘缠车上的一堆金银财宝都给人家一扫而光。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山贼头目竟也是一只活生生的断袖,不仅劫财,还要劫色。见兔儿貌美,立即见色起意,要将他擒回山去做压寨夫人。贾公子吓得花容失色,他们历尽艰辛,要执手天涯,岂料天不遂人愿,天公也不能作美,非想方设法拆散他们不可。有心要牺牲自己同那堆山匪拼个同归于尽救兔儿于水深火热,苦于手无缚鸡之力,有这份心也没这个本事。给山匪头目丢在路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爹娘更不灵,生平首次尝到了何为舟车劳顿,何为无能为力。
其实这于他而言未必不是好事,常人年少轻狂,总得吃些苦头才能吃一堑长一智,得了磨砺,历尽凄风苦雨才可成长为人。
他饥寒交迫,见着路旁溪流中鱼虾无数,却逮捕不到一只半条,真是贻笑大方。他虽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却又不得不坚忍站起,寻到他们山寨的所在,势要护兔儿无恙才能安心。但那山匪头子先前已放他走路,他却不知好歹且不自量力的骚扰兹事,能当一寨之主,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姓贾的要自寻死路,他自当成全,吆五喝六叫人将贾公子缚了,要将他斩了杀鸡儆猴。
兔儿闻风丧胆,当场便拿起刀往脖颈中一架,以自己性命威胁那头目,若敢伤心上人一根汗毛,立即自尽。只消将人安然无恙的放了,他便妥协下嫁。先前他虽受制于人,却坚守人间矜持体面的传统,抵死不从,士可杀不可辱。可为保心上人一命,不得不委曲求全,真是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贾公子无计可施,心上人都给旁人夺了,觉着人生在世再苟且偷生已无意义,准备以死明志,羞愤自尽。刀已横在颈中,正要用劲之际,又想起自己这条贱命来之不易,乃是兔儿以身相换,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岂非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自尽到一半,又想开了,甭管多么困难,多么艰险,只消活着就有机会,总得设法将心上人救出魔窟方是正经。兔儿还在等着他前去救赎,只有懦夫才想以死规避,他不甘心沦为懦夫,自然不能自尽。反正距那山匪头目口中的黄道吉日还有几天,机会未断,等真正到了回天乏术之时再自尽不迟。
正这此时,兔儿的声音凄凄切切的响了起来:“那是山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