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理会我的骇怪,继续称述他与他初恋情人的过往。
他的故乡在遥远的彼岸,十七岁那年,因缘际会爱上波泶,双方两厢情愿,开始享受世上所有情侣都会度过的浪漫生活,彼此相濡以沫。
他说,那时他的长相鬼斧神工,先天性侏儒,黑若炉碳,门牙龅起,眼陷鼻塌,与如今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他还画了一张彼时相貌的肖像,那形容,我只瞅了一眼,便如吞了只死蟑螂般说不出话来委实不敢置信,那青面獠牙的家伙竟是美若天仙的他。
他说,波泶当初也厌恶过他丑陋的容貌,但还是没有宣告分手,依然对他很好,两个人形影不离。可过后不久,波泶回故乡探亲,他便收到波泶托人捎给他的涵笺,内容大约是说他们不合适,好聚好散,将来依旧是朋友等云云,却没有一句抱歉或者对不起。他自是怒不可遏,跑去波泶亲戚家质问,得到的是她与另外一个男人的冷嘲热讽。那个男人长相很英俊,比起如今的他,可以说各有千秋,可当时的他站在对方面前,卑微入蝼蚁,低至尘埃里。
可他毫无自知之明,固执的认为是对方强迫波泶,他冲心上人撕心裂肺的吼,难道你的爱情建立在皮相之上吗?你就这么肤浅,庸俗吗?
他得到的答案是最致命的摧残与打击,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波泶扇了他三个耳光,跟着男人的拳打脚踢也接踵而至,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满腔深情也在那一场毁灭性的绝望中遍体鳞伤。
最后,他揣着镰刀半夜三更潜入波泶与那第三者的卧房,悄无声息的终结了两个人的生命,也终结了那一段丑陋低俗而不堪回首的爱。
心上人因长相背叛了他,自此,他对从前一笑置之的容貌产生了痴狂的偏执,他走南闯北,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换来一张英俊的皮相。
至于那代价是什么,他实在三缄其口;而中间脱胎换骨的过程,他也蜻蜓点水一语带过。
再后来,他害怕近乡情怯,更惧触景生情,便没折回老家,一个人随波逐流,远走他乡,来到了这里。
他说,曾经再如何悲观,那都是过去式了,我不会泥足深陷在其中,水无法倒流,人只能往前看,向前走。
却分明可闻他藏在喉咙里的喟然长叹。
真会自欺欺人,如果看开了,又怎么会惆怅,为什么要挂着那张亲手绘制的丹青睹物思人,念念不忘。
但我什么都没说,同那些诗词歌赋一般,于爱情,我亦一窍不通。
梅稔双手掩面,语气里有讥嘲:“呵,从前我掏心掏肺的爱一个人,却遥不可及。而如今,喜欢我的人不计其数,我却一个也不稀罕。曾经爱一个人令我幸福得不知悲为何物,现在我被成千上万的女人仰慕,可半点也喜悦不起来,你说,这是不是犯贱。”
他并非是询问我的意见,而是自己抒发心里的痛。
他又朝我冷着脸:“你晓得了我的经历,是不是吓得魂不附体,觉得我杀人不眨眼,是恶魔”
说对他杀人的行为不介意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心疼。
那不过就是一场女人的水性杨花,他是有多在乎波,才会做出那样疯狂的决定。爱迷双眼,恨蛊人心;爱有多深,恨便有多彻骨。
这是后来我在安呶身上归纳的总结。
安呶在二层遍寻不获,也没听见我的暗号,很快找上了三楼,扣门的声音恰巧响在梅稔讲完故事之后。
关于他那些令我胆战心惊的过往,安呶毫不知情。
梅稔很会控制情绪,之前在我面前侃侃而谈说什么男女有别,但他忘了自己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安呶在暗中窥视过他很多遍,他今日却是第一次正式的认识安呶,之前那起意外太过遽然,大家都猝不及防。他的房间很宽敞,家具齐全,即便纳了三人,仍绰绰有余。
安呶一见他那副蔫蔫的模样便大惊小怪,不住口的嘘寒问暖,还坚持要将平安符塞入他囊中。
梅稔给我们跑蜂蜜甜柚茶款待宾客,大厨不愧为大厨,只要与味蕾舌尖沾边的手艺,均具相当造诣,我由衷钦佩。
畅聊了片刻,安呶背对梅稔不停的朝我使眼色,意欲昭彰。我心领神会,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出门,将空间留给两人独处。
不出去还好,刚掩上房门转身,我便给老掌柜歹个正着。适才纵火时太过仓促,没留意马厩之后有人在上茅厕,我所有的行动都给人瞧得分明,待扑灭了火势,平息躁动,立即禀报掌柜到处搜捕罪魁祸首。
被焚毁的是豢圈与马匹,七窍生烟的却是老掌柜。他裂眦嚼齿,叫嚣着要将我送进官府,严惩不贷。
他没理会我的骇怪,继续称述他与他初恋情人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