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梅稔出面说情,赔偿了酒楼的一切损失,将我保释出来,并交代日后若我再来寻他,掌柜不需为难,放行便是。如此,皆大欢喜。
自从那日得与梅稔畅所欲言,安呶整个人立即精神焕发,各种春风洋溢。每日做着与他双宿双飞的春秋大梦,书塾的课业就此翘掉,再也没去过。
而我,则赓续着手缝制长袍。因不确定能否派上用场,我没将这桩是告诉安呶,以免手艺不佳弄巧成拙。
说来也怪,上次我捯饬针线,难晤诀窍,这日重新引线,居然似模似样,以前阻碍的难题竟都逢针而解,绣不来的花样图谱如今三下五除二便手到渠成,那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委实令我满意。不出两日,一件袍子出炉。
丝绸质地的锦缎,靛青裾摆,衣襟袖口点缀着蓝樱白银。别出心裁的设计,色彩矛盾,却并不违和,搭配起来相得益彰,我忍不住暗赞,梅稔的规划概念很美。
我将劳动成果拿给阿娘瞅,她抚摸成品,瞪大瞳孔一个劲儿的呵斥我寻了枪手。
我本想既然制品颇佳,可以建议让安呶拿去同梅稔献殷勤,但莫名不愿,犹豫迟疑。我想,大概是因为此乃我生平第一次自食其力表现的优越成绩,我不欲舍弃用来当做朋友收买人心的工具。可另一个念头自我心底的深渊里渐行渐近漂浮上来。那个声音说,这是特意为他制作的,你不辞辛劳的赶制,难道仅仅是尘封起来做纪念品,然后等它烂朽腐败嘛?快啊,既然有这种欲望,为什么不付诸行动。
我暗自呐喊,抑制住心里的冲动,捧着那件袍子自我踌躇。脑海里不断幻补梅稔穿上长袍之后衣袂飘飘的画面,终于,我被实际行动出卖,将袍子裹入包袱,潜夜出门。
云客逍十二时辰不打烊,这个时候酒楼依然营业。我已编造了一套说辞,待见到梅稔,我会亲手将这份礼物送给他,然后说这是安呶模拟他的要求重新裁剪缝制,他自己下单的那件也即将问世,明天即可去取……
无论如何,我不能挖安呶的墙角,绝不!劈腿这种事,丧尽天良!
后来我即将死去的前一刻,曾倒叙这些年的生命境遇,在我剪下那件靛青长衫最后一个线头时,在那瞬间的惊艳与冲击下,我对梅稔的情愫,也抽根萌芽,我命运的凄惨,也就此注定。
但我的这件袍子要成功送到梅稔身上,可谓一波三折,绵延悠长。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的街道杳无人迹,所有居民都已阖门闭户。青石板铺镶的巷弄只有我形单影只一个人,以及靴子踏地的哒哒声,明明是盛夏,街道两旁却刮起阴嗖嗖的冷风。
在经过距云客逍里许之外的一个拐角处时,我听见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尖锐的划破夜空,冲上云霄。
你没有身临其境,不知那犹如鬼哭狼嚎般的尖叫有多令人毛骨悚然。声音来得毫无预兆,我吓得魂飞天外,也跟着啊的一声,包袱被远远的抛了出去。
黑暗中有脚步声奔来,一个人从角落里窜出。我惊慌中下意识的想到了最近风靡城东的关于魍怪吃人的传闻,转身疾驰,狂呼救命。
但没跑出几步,身体蓦地一顿,腾云驾雾一般不由自主的倒飞回去。我吓得六神无主,慌乱中眼光一瞥,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朝我招手。随着他的动作,我的身躯便缓缓向他靠近。
四周漆黑一团,但他身上却发出白茫茫的光辉,照得周遭异常明亮,由于光线实在白到了极致,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朦朦胧胧辨出他身形高挑挺拔,依稀是个男子。
书塾夫子有过描述,这正是传说中的鬼魅魍魉的特征,由于幼时曾有类似遭遇,我历历在目!
心绪来不及旋转,我只觉喉咙倏地一痛,跟着是铺天盖地的窒息与眩晕感朝我袭来,他已钳制了我。脖子上的疼痛令我脑海迷糊,鼻腔已经无法呼吸。距离隔得太近,他身上光芒又太过浓郁,刺得我双目发酸,睁不开眼。
隔多年,幼时那场侥幸逃避的血劫又重新报复了过来,我再次闻到死亡的气息。在这瞬息之间,我大脑混沌中,想到了一个人,是梅稔。
生命结束之后,死亡来临之前,电光火石间,我念兹在兹的,居然是他。
这一刻我醍醐灌顶,原来我竟爱上了他,从前那些想要接近了解他一切,想进入他生活的欲望与冲动,并非为了安呶,而是源于爱。
我以为,这份感情来得敛声息语,也会伴随我的死去而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我领悟的时间太短。它只是我生前的一记牵绊,一份来不及说出口的遗憾。
可魍魉让我失望了,他揪住了我,却没有杀人灭口,僵持了半晌,又将我放下。
最后是梅稔出面说情,赔偿了酒楼的一切损失,将我保释出来,并交代日后若我再来寻他,掌柜不需为难,放行便是。如此,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