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走到今日,竟还有人傍身。
只是,不是他那意中人。
“又在想那白甄?”兄台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变得有些急躁:“这厮天性凉薄,唯利是图,他愿同你来往,不过是冲着你良家财产而去,你若是个穷小子,他决计不会看你一眼,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
被揭穿心思,良煦尴尬了一下,连忙掩饰,摇头违心道:“我没有想他。”
那兄台哪里肯信?道:“睁眼说瞎话,你连做梦都在想,当我不知道么?”
良煦讶然:“你怎知晓?”
兄台语出惊人:“你睡着的时候,一点也不安分,手舞足蹈的,嘴里不住口的喊着白甄的名字,少说也有十多次罢。若非我将你按住,说不定你要滚下车去。”
“……”良煦无地自容的捂住脸,恨不能打个地洞钻了进去。
兄台揶揄:“人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非你整天牵肠挂肚的想他,怎会连梦中也全是这个人?”他一顿,遽然问道:“你当真对那个人如此恋恋不舍?须知你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棵摇钱树罢了。”
良煦当然心知肚明,只是白甄突然原形毕露,一时怅然,不知身在何方,更不愿相信那与自己同床共衾了许多时光的枕边人竟是别有用心,不知如何接受。或者说,不愿接受。
可是转念一想,白甄那具看似冰清玉洁实则肮脏不堪的身子,与其同床共枕又不止是他,还有许多人,都与那具身体一齐同床共枕过。想到他与旁人在一处时,也如应付自己那般,柔情似水、温情脉脉,良煦便觉心口塞滞,堵得他喘不过气来,胸腔里愤恨满溢却又无处宣泄。
在白甄眼中,他与旁人其实并无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便是他肯不惜天价为他赎身,旁人却只愿与他春宵一度而已。如若他无法为其买回自由、改变流落风尘的命运,并给予下半辈子丰衣足食的保障,那么他或许连道旁草芥都不如。
怡红院中,白甄之言,犹在耳边,历历于目。
良煦仰天望着厢顶,只觉万念俱灰:“我离了良府,便再无亲无故。而今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身边那个看不见的兄台接话道:“莫非你还要为了那姓白的贱人寻死觅活?天下好男人多如牛毛,不差他一人。”
良煦沮丧摇头:“可你怎知倾心一人却终究错付该是如何痛心?又怎知求而不得又是如何一番心境?只恨生而为人,命途悲苦,难得成全。”
他自幼生在金山银山,不知人间疾苦,本想自己已是最可怜不幸之人,吐露这番凄怆之言,任谁听了都要喟叹同情,无言以对。但那兄台一听,传出一声苦笑,涩然道:“我怎不知?不就是求而不得么,世人皆有贪嗔痴,万事古难得周全,谁又过得圆圆满满了?良公子,你自诩命苦,却不知天下可怜之人数不胜数。你生在大户人家,自幼被人喊少爷。从小衣食无忧,娇生惯养,享尽了荣华富贵,已胜过世上大多数人了。”
良煦闻言,想起之前那个替他们雇马车的乞丐,若有所思,默不作声。
那兄台语重心长道:“你可知有许多人,还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我见过一人,他从娘胎里出来便带有恶疾,父母穷困,无钱看病,可是那婴儿的病情非”常严重,片刻耽误不得,双亲为给婴儿医治,卖掉两间茅房,倾家荡产,这才凑够银两,总算将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病好之后,一家三口便无家可归,只得流落街头,行乞谋生。哪知后来那孩子旧病复发,双亲再也拿不出一分钱去给孩子治病了,他阿爹只好半夜摸进富贾家中银库,想去借点不义之财,最终给人发觉,活活乱棍打死,孩儿他娘痛失丈夫,又无力救治孩儿,最后抱着孩子和丈夫的尸首,挥刀自尽,你可知那孩儿后来如何?”
他这个故事说的煞有介事,很快便令良煦从对白甄的悲恸难过中走了出来,他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来此有问,呆住。
那婴儿后来结果如何当然不知,问道:“多半是不治而亡。哎,夭折了也好,一出生便遭此横祸,已示命运多舛,哪怕上天垂怜,给人救活,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还不知怎样才能熬得下去。这辈子来这世间看了两眼,大约是不甚满意,便又去了。”
“你倒是真会说笑。”话是这样说着,但那兄台的口中却无半分笑意,更多是苍凉之意:“那婴儿并没有夭殇,之前为他开药诊治的大夫曾信誓旦旦的同他阿爹阿娘有过保证,说已完全康复,今后再无后患,他还有个美誉,说是药到病除,万无一失。后来听闻他旧疾复发,仍同之之前那打娘胎中带出来的恶疾一般无二,疑心大起,觉着不该如此。他向来自负,更对自己的医术信心满满,外面人都称他一声神医,坚决认为自己既已断定痊愈,便无失手的道理。而今婴儿的旧疾复发属实,他不得不再为他诊治一回,以免砸了招牌。否则这件事传了出去,必定打损神医这个美誉。”
原来走到今日,竟还有人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