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兄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涩然道:“你与生俱来便有一副好皮囊,你又没毁过容破过相,怎能明了我心中的痛楚?”
这当然是实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良煦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才挤出几个辞来:“我是没有过这般经历,但我也晓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你已死过一回,俗世繁华,皆若浮云,应当已看淡了一切,又何必将这些放在心上?”
他总结道:“若换作是我,毁容破相,太半还是看得开的。”
“那我问你。”兄台不敢苟同他的言辞,驳他:“倘若白甄并非图谋不轨,你与他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但有一天你忽然惨遭横祸,这张俊脸成了我现今这副样子,你又当如何?”
良煦本来还在认真臆想,倘若果真如他所说,白甄不曾对自己别有所图,该是怎样一番光景,但想入非非半天,晓得终是妄想,也就索性不去想了,这才忽然醒悟了兄台的弦外之音,惊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心上人嫌弃你这现今这幅模样?故而才令你为此烦恼?”
他那张丑到惊天地泣鬼神的面容显出古怪神情,摇头道:“我虽将他放在心上,他却心仪旁人。我未破相时他便别有所钟,目下成了这副德行,当然更加难入其眼,你说他是否会嫌弃?”
不想他竟还有求之不得的苦楚,良煦默默的同情了一把,设身处地的将自己幻想成他的心上人,而后突然见到他这个模样,委实有些不愿跟他亲近的意思,但眼下的光景,根本不能说出实话,只好违心道:“倘若你那心上人也如你待他一般,倾心于你,那么自然不会在乎你的相貌。两个人互相倾心,只因情投意合,同相貌美丑无关。而今你却说他心有所属,追究这些毫无意义。”
他说完这番话,心头也颇震惊,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弥天大谎。
兄台也瞧出了他在扯谎,可是旁人遭遇此事,一般都是看破不说破,他却偏要揭穿,森然道:“胡说,你当初看上白甄,还不是因为他长着一张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倘若他是个歪瓜裂枣丑八怪,你还能将他放在心上?”
“……”良煦扪心自问,当初一眼相中白甄,便是因他那张脸十分对味自己的喜好,如果他的尊荣如同兄台这般,他估计会视若无睹,更不必提什么放不放在心上了。
他愕然了。
适才怎么说来着?
前一刻他还在说,两个人互相倾心同相貌无关,那么他缘何又因皮相方才能看上白甄?
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喜爱白甄,爱的是他那张脸,只是欢喜他有一副好皮囊,并非真正的故剑情深。自己为他寻死觅活,自甘堕落,却也不曾有过撕心裂肺。
为何?
只因他从未有过什么醉心倾慕之念,对白甄更没什么情愫而言。白甄此人,同他以往寻过的其余面首及娈童并无不同。只是他初尝情之滋味,懵懵懂懂,恍惚迷惘,将被背叛欺骗的愤愤不平与痛心伤情混淆在一起了,一直纠缠不清,而今终于开窍,豁然贯通。
理清头绪,良煦登觉身轻如燕,这些天来一直哽在心头的淤塞之感已消散在九霄云外。
他笑道:“你说得对,我之所以从一众娈童里挑中白甄,只因他艳冠群雄,所以我对他其实并无别样之情。这得多亏了你,我才晓得自己的心意,这厢不胜感激。”说着抱拳一拜。
兄台愣然相顾,伸手来扶,不明所以:“恕我没听懂公子爷的意思……”
良煦道:“不明白便罢了,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为白甄伤神劳心,他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日后若有机会重逢,也只相视一笑,再无旁的牵连。”
兄台狐疑的望着他,丑脸上写着三个大字,不相信。他亲眼目睹他为那白甄颓唐沉沦,不可自拔,怎地三言两语便判若两人?
良煦并未感到奇怪,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连他自己也觉恍若重生,依然笑道:“你若不相信,我们不妨便来打个赌。若我今后再想着白甄,任凭你的处置;若我说到做到,你便不能再妄自菲薄,光明正大的以真面目示人。”
一提到“真面目”三字,兄台便又黯了脸色,垂头丧气的道:“我每次临水自照,望见自己这副德行,都要作呕,恨不能拿刀将这张面皮撕了下来。我本有机会对意中人人表明心思,可我钟情那人是位英俊潇洒的郎君,他厌烦丑陋,喜爱面容姣好之辈,我又哪里敢去……”
原来他也是只断袖。
良煦没听清要点,却抓住了这个意外,瞬间产生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热血立即沸腾,只觉与这兄台相见恨晚,肃然道:“兄台,从横岚国走到此处,承蒙你不弃,一路虚受诸多关照,而今为我身负重伤,这笔恩情,我无以为报,唯有同你患难与共,方能聊表谢意。”
哪知兄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涩然道:“你与生俱来便有一副好皮囊,你又没毁过容破过相,怎能明了我心中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