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光辉璀璨的眸子顷刻间万念俱灰,抱着那堆被绞得支离破碎的残骨缺躯,梦呓般喃喃自语。
“这就是命吗?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连神亦无法违拗抗拒的命?”
“可你也说过,若一个人出生时没有夭折,那么他的命会很绵延很长,我才临世啊,怎么立刻就有遗恨了呢。”
“你还说因果报应,那么你现在呢,是不是也重蹈我的覆辙啦,是不是遭报应啦。你可曾后悔,可曾懊恼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说欠债还款天经地义,你欠我的都没还呢,你怎么可以赖账。我曾经想忘记你,忘记那些繁花似锦却生不如死的记忆,可是为什么,你在我脑海里的总是阴魂不散,挥之不去……”
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了很久,煽情又缱绻,看得人潸然泪下的。我本想出去宽慰他一句节哀顺变来着,却因恍惚与迷惘耽搁,待反应过来时,男人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他抚摸刀刃,眼中是藏不住的悲怆与凄凉,惨然一闭,挥手砍下了自己的一双足。
鲜血飞溅中,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这一醒令我目瞪口呆。
倒不是因为梦中翻身滚下楼去,只因睁开眼目光聚焦时,瞄见一张生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男人脸。
梦中,我光顾着看热闹,忘了犯花痴。待以一梦黄粱这个词覆盖住由它带来的混沌感后,我便开始名正言顺的流哈喇子。只把这场怪梦视为胡思乱想,不必在意。何况诸如此类的海市蜃楼也非一朝一夕间的一回两回。这于我而言,不过是道家常便饭。梦嘛,谁又不做梦,过去几千年的日日夜夜,诸如此类的怪梦不晓得瞅了多少回,只是今日梦中的角色颜值都颇为耐打。
扪心而言,这些年我于修仙界摸爬滚打,见识倒也不算短浅,何况世上人类便只男女二别,而这二别中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不足一千也有八百,但这些俊彦人才,都不及眼前这位单手托腮掌心支颐的美男子来得惊艳。
说到美,确是绝无仅有,很稀罕,也无需具体表述,总之便是一个绝字。真正令我惊诧的,乃是他肥胖臃肿的好身材,透出一股传说中杨贵妃的珠圆玉润,媚猪玉吟的环硕丰腴,气质颇与众不同,犹如含苞满月,敛蕊胜春。
我瞧着他白白胖胖的脸盯了许久,忍不住要拿他在心里做着脑补,同庭中那几株雪琼菡萏相比较,竟破天荒的觉得那几颗芙蓉相形见绌,不值一提,绝对的颜值碾压。
尽管他瞅着我时面色有异,似乎来者不善,但仍情不自禁伸手去掐他右颊。
唔,弹滑柔腻,润泽软糯,手感颇佳,却是一张优渥的好皮囊。
只是,软绵鲜嫩中,却滤出一股黏韧,貌似这张皮年纪也不小了。并且印堂冒青,身上煞气妖气魔气重得一塌糊涂,且鼻腔里满是王锦鳞甲表皮上的恶臭,几欲作呕。
我晓得了,他便是那只被浸在酒缸中泡了五百年的大王菜花,肌理之所以臃肿,那自然是给泡胀了。
“洗澡水好喝吗?”
一个清幽冰冷的声音腊月寒风般凉凉乍响,那男人薄唇微启,霎张即合。
嗯?我愣了片刻,不明所以。
他大抵明白我没听懂,遂朝我绽出一抹绿意新缀般的料峭笑容,复再解释:“本王的洗澡水,滋味如何?可还合糗掌门胃口?”他挑眉,左手兀自托腮,右手伸过来挑起我下巴,迫使与他四目相对。
我猛力甩头,抛却脸红心跳花痴状,木讷的回他:“还行,就是体臭太重,腥气太重,污秽太重,说不定依附在你身上的虱子蜱虫都给洗了下去,忒也腌臜,有损身体健康。”
其实烈酒消疴疗毒,即便上列诸般莫须有的虫儿乃必须有,亦早给杀得片甲不留了,有损健康云云,纯属瞎扯淡。只是他既出口成章恶心我,有仇不报非君子如我,自无道理闷不吭声,驳回理所当然。
他脸色瞬间发黑,瞳孔瞪了起来,真给我吓到了,竟巴巴低头去摸身上有无寄小虫。
我趁机扭过了头,瞥了瞥周遭情景。
眼下已是华灯初上,殿前熙来攘往,除太白山数百弟子在为明日的宴席绸缪外,还有少许提前受邀而来的宾客,明明是清心寡欲的道观,竟也敲锣打鼓唱起曲来。
抬头觑空,今日却是长河月圆。我不喜热闹,却深谙饮酒之道,晓得此时此刻正值良辰美景,应当找个同僚金兰对酒当歌一番,但一想到那坦琼浆乃身后这头妖精的洗澡水,却毫无胃口兴致。
不过,我这厢意兴阑珊,他却兴致勃勃,在数度确定自己身上并无所谓的虱子跳蚤后,如释重负的抱起酒坛子挨到我身边来,将一枚新幻化的酒杯塞入我手中,里面斟了满满一盂。
他那双光辉璀璨的眸子顷刻间万念俱灰,抱着那堆被绞得支离破碎的残骨缺躯,梦呓般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