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轮船航行在这片海域,若不是它的后面划出两道八字形的白线,还以为是模型摆在了玻璃板上。而我们呢,在船上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小白点,从空中如鸟翅一般划过。
公元前12世纪,发明了b线性文字的迈锡尼文明在这里销声匿迹,不知是因为多利安人的入侵,还是自然灾害,或者其他原因,从此,文明回到令人难以承认的更为原始的状态。
克里特岛在机身的另一面,它在时间的更深处。它以众多宏伟奢华的宫殿雄视四方,克诺索斯王宫成为那时社会的中心。海上的商路全在这里汇合,它成了地中海的霸主。狭长的岛屿盛产酒、橄榄、羊毛和纺织品。岛屿上的艺术、宗教及象形文字却受到东方埃及的影响,它是一个通向东方的桥头堡,开始了最初的欧洲与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文明的接触。
克里特岛上的文明被称作米诺斯文化,它的毁灭,同样不知缘由,也许是由大陆而来的人的入侵,也许是火山爆发,公元前1450年左右,克里特的宫殿被夷为平地。
正是克里特岛与迈锡尼构成了今日西方文明源头的爱琴文明。
一片轻轻的响声,由刀叉与瓷碗碰撞而发出。新加坡空姐推着餐车走来,我们在爱琴海的上空开始午餐。我已很久不用木筷了,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刀叉与筷子所包含的奥妙,它们之间藏匿着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无穷的意蕴。空姐穿红黑交织具有东方繁复花纹图案的衣裙,就像当年欧洲洛可可时期,石头的建筑上刻满了东方花草纹的繁丽图案。东方人对于自然的爱好直到今日依然表达在自己身上。她们微笑着,温婉的声音恰似耳语。但职业的笑容却不再透露东方的神韵。
遥望巴尔干半岛与小亚细亚半岛间曾是俄底修斯漂泊流浪了十年的海域爱琴海,似乎那场半是现实半是神话的特洛伊战争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在希腊盲诗人荷马作的史诗《伊利亚特》里,克里特人曾积极参与了特洛伊战争,他们提供了80艘“黑舷船”去和特洛伊人作战。这场战争因抢夺美女海伦而引发。书中写道:“伊多门琉斯,著名的枪手,统率着克里特人……”
荷马的另一部史诗《奥德赛》写了希腊英雄俄底修斯在特洛伊战后还乡的经历。在史诗里,爱琴海有着紫罗兰一般美丽的色彩。主人公在与之搏斗中最终征服了她。而现在她依然这么蓝着,在我的眼里她比俄底修斯看到的还要蓝。
时间有着微妙的变化。由于时区的改变,巴黎现在还是正午,爱琴海的上空已是黄昏的景象。阳光也镀上了一层古铜色泽。这恰如在时空中演变的文明,充满朝气的清晨时期属于现在的西欧,而文明的发祥地依照时间的顺序一个比一个深地滑入暮色之中,它们的活力早已衰退。文明的历程就如波浪,总是后浪压过前浪,在西方文明系统内,西欧查理曼帝国战胜了西罗马帝国,罗马帝国击败了希腊,而米诺亚战争又使希腊打倒了东方的波斯帝国,波斯人打败亚述人,亚述人赢了巴比伦人,巴比伦人中断了阿卡德的统治,阿卡德结束了苏美尔人的历史。
我如同逆着一场场历史战争的狼烟飞向幽深的时空。
土耳其出现时,天空变得暗淡。空气中浮满了雾似的发光的浮尘,让人觉得是在深海泅渡。它深褐色的古老山川显得更加荒芜,它的陡峭山峰与深陷的沟壑有着显著的高原特征。许多山脉之上白雪皑皑。这片曾是特洛伊的土地,曾是奥斯曼帝国的小亚细亚半岛,一起参与过爱琴文明孕育的历程,它既影响了西方,又分开了东西方两个不同的世界。
飞机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向着古老东方文明发源地飞。由瓦蓝转靛蓝的地中海,被出现于前方的黎巴嫩山脉切断。
一位肥胖的中年女人向我示意什么,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找前面的人去了。对方递给她牙签,我这才明白她在收集这种小玩意。我主动把餐桌板上的牙签送给她。她微笑着,向我表达谢意。在欧罗巴的土地上,我每一次问路、每一次寻求帮助,都能遇上这样善意的微笑。
一块特殊的土地以深沉而幽暗的面目出现。我离耶路撒冷是如此地近,以色列人与巴勒斯坦人的战火就在脚下燃烧着。我贴紧窗玻璃盯着下面的动静,担心误发的炮弹射向自己。这个遥远岁月里的叙利亚文明犹太人的区域,自《旧约》最古老的版本问世的那一天起,犹太教就从这里走向世界,这里还产生了后来的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犹太人的神祇耶和华是宇宙的全能创造者和主,他选中以色列人作为他特殊意义上的子民。在以色列人的上空,我从渐次暗淡的光线里感到了天地的幽冥,如果主在,他应该离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