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神发亮,面容光洁,惊喜的表情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病气。
男人受了感染,也执起筷子,夹起了几条粉丝入口,才发现时过境迁,兴许是因为身旁这个单纯无知的小狐狸,自己对这些事物的反感似乎被冲淡了很多。
很快热乎乎焦脆的牛肉锅贴也被端了上来,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便夹起一块蘸了点黑醋和辣椒,挪到重央嘴边,小声道,“吃吃,看。”
重央是个极其洁癖之人,用餐时从来都只用公筷,而那筷子云渺刚用过,就敢往他嘴边送。他本想斥责那少年几句,却见他唇上带着汤汁的水光,唇珠上翘,如同一颗泛着光泽的红色葡萄,便默然不语地吞下那个锅贴。
“怎么,样?”云渺看他吃下,忍不住询问。
“还行。”重央随便搪塞了句,刻意压制住自己有些凌乱的心跳,带着三分的怒气想到,不过是个傻子,跟他计较这些做甚。
那店家的粉丝和锅贴做得的确不错,重央结账时多给了些赏钱,那小二笑得合不拢嘴,直叫他们下次再来。
男人望着漆黑的夜色,今日会有烟火,小傻子估计会爱看,便侧头问道,“你可想看烟火?”
身旁的少年还抱着那只丑狐狸,使劲点头,软声道,“想看,想看,很,想看。”他声线软糯,如同甜丝丝的糕点,一点一点蚕食男人冷硬的心。
“嗯,那便走吧。”他知道一个看烟火的好去处,便伸手揽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肢,带着他凌空飞起,一路踏着屋瓦,飞檐走壁。
云渺是一只小狐狸,又不是小鸟什么的,自然对这轻功有些胆怯。他伸手紧紧地勾住重央的脖子,微风吹开他帷帽上的白纱,露出一张瓷□□致的脸,唇珠还在微微颤动。
“怕什么?”重央笑他胆小,步履又加快了几分,终于攀上了京城最适合观景的紫薇阁。
这紫薇阁四角玲珑,装饰古朴,俯瞰着芸芸众生,他们二人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了紫薇阁的穹顶,感受着清风吹拂着面颊。
云渺坐在屋檐瓦片上,怕得浑身发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完全不敢往下看。
“你这胆子比绿豆还要小。”重央坐在少年身旁,冷不丁地出声嘲讽。
“我,我...”云渺想出声反驳,但是老实如他,根本就不会撒谎,说话间还在抖动不停。
此时突然一声巨响将他支支吾吾的声音截断,他惊叫一声便躲进男人怀里,瑟瑟发抖,他从来没有见过烟火,也不知道烟火会带来这种声响。
“睁开眼睛。”男人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推开他,而是搂住他细瘦的腰.肢,将他整个人抱在大腿上。
空中不断有烟火炸裂的响声,却未有危险物什落在云渺身上,他渐渐平复了气息,慢慢地睁开了眼,只见一簇一簇的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而自己刚刚听到的惊雷之声,就是那些烟花绽放的声音,他嘴巴微张,脸上映着斑斓的花火,痴痴道,“好,漂亮,啊。”
重央对烟火兴趣缺缺,他低下头便能看到少年漂亮精致的脸蛋,他此时穿着鹅黄色的云衫,这些浅色轻薄的衣衫极其适合他,将他衬托得出尘绝艳。
少年的睫毛随着烟花绽放而煽动,嘴角上翘,褐色的瞳仁像个剔透的玻璃球,映着漆黑夜空中的璀璨烟火,重央没有看天空,只静静看着他眼眸中的绚烂之景。
烟花逐渐落下帷幕,云渺扁扁嘴,有些意犹未尽,到了此时他才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抬眸便见到男人幽深如墨的凤眸。
那双凤眸平日里都带着几分凶悍,但此时,那眼里却没有了平时的狠戾,反而带着几分温柔。
云渺揉揉眼睛,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却被重央误以为他困了,将手覆住了他的眼睛,“困了就睡。”
“睡了,一会,怎么,回去?”云渺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问出口。
重央感觉掌心下方那睫毛的煽动,就如同自己用手困住了一只蝴蝶,那几下扑朔就如同轻轻碰到了自己心上,不仅仅是心,连带着掌心也发烫起来。
“怎么来便怎么回去。”
“哦哦,”云渺乖巧地应声,最后又没话找话,“可是,我,现在,睡不,着。你能,跟我,讲,故事,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就冒出这样一句话,他脑子里残留的记忆里,便有人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轻声在他耳边讲故事,只记得朦胧的一些片段,其他的若要再细想,便觉得头痛欲裂。
重央将手挪开,环着他腰肢的手微微使劲,薄唇掀开,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声音低沉冷淡地开口,“从前有一美貌女子,她本是王侯贵族之女,娇宠矜贵,受尽万千宠爱。”
“但好景不长,她家中败落,沦为罪臣之后,辗转被卖到了青楼,开始了她辗转的一生。”
云渺听到他这番话,浑身僵住,这是,这是重央他母亲的故事,他欲要阻止,身后的男人却神色冷淡,继续往下说,仿佛故事里的人跟他毫无瓜葛。
“那女子入了青楼,却依旧骄傲,只卖艺不卖身,直到遇见了一个才情出众,相貌出挑的公子,才芳心暗许,两人春.风一度,许下山盟海誓。”
“歌.姬以为自己凄苦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谁知那公子竟早有妻室,所有床.榻上的诺言皆不可信。当她珠胎暗结时,那男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还是生下了这个孩子,带着屈辱以及恨意,每日以折磨他为乐,因着受到了男人的欺骗,歌.姬便荤素不忌,再也不复往日的清高,开始接客。”
“那孩子,从出生便得不到丝毫宠爱,却成了女人不如意时的发泄工具。女人将他如同一条狗般养在暗室里,给他的脖颈戴上狗链,将下人吃剩的饭菜喂给他吃,教他犬吠,不教他人语,一个不高兴便是拳脚伺.候。”
云渺紧紧捂住嘴巴,不住摇头,这是重央小时候的故事,却被他用这般平静冷漠的语气说出。当时他是多么绝望,却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
他不敢表现出自己知晓了此事,只用力抓紧了男人的手臂,久久没有松开。
男人并没有看他,深邃的眼眸望着远处的星空,陷入往事的回忆当中。
“那孩子就这样逐渐长大,歌.姬也逐渐变老,性情越发乖戾,她自幼便受尽了吹捧,无法接受衰老,恩客现实,她虽是徐娘半老,任余风情。但恩客永远只喜欢年轻的,于是她便失去了所有的尊宠和富贵,日渐失去了神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将微凉的手覆在云渺的手,轻轻握住,像是在汲取力量,接着道,“没有了恩客,便没有了生活来源,每日哀嚎的歌姬终于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她这儿子虽是男子,却继承了她和俊秀公子的美貌,颇得一些恩客的垂.涎。”
他手指逐渐收紧,逐渐将云渺的手抓得很疼,他不敢吭声,只抬头看到重央的神色冷酷,周身萦绕着汹涌的恨意,徐徐开口,“她竟让自己的儿子代她去接.客。”
“他自然是不肯,本就是怪物生的孩子,狠辣程度非同一般。那夜他假装乖巧,轻声应是,却当场将那恩客杀死。”
“随后,”他眼睛闭了闭,呼吸乱了几分,复又说道,“他放了一把火,将歌.姬住的阁楼烧了。那歌姬因为自己的儿子愿意接.客,终于少见地对他温声细语,却不想竟被活活烧死在阁楼之中,连一具全尸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