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明,金殿那边便有清烟鼓乐伴着朝阳升腾而起,红浪逐走冬日的寒霜,仿佛提前入了春。
停云殿仍是一片死寂深冬。
离霜抱着剑,在雕花大木窗下眺了又眺,始终不见有人来送吉服华冠。她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双脚已悄悄把长绒厚毯上的花团碾得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颜乔乔唇角勾起讽笑。
她懒懒倚着象牙床,温温软软地道:“是我耽误了副统领,害副统领修行落下,耳也背了,消息都听不准。”
“绝无可能。”离霜皱眉,语调和胸膛难得有了明确的起伏。
“不然你去金殿那边看看?”颜乔乔友好地提出建议。
离霜无情拒绝:“属下的职责是护卫夫人。”
颜乔乔毫不意外:“那就把窗户关好,冷风都进来了。”
正说着话,宫门忽然吱呀大开。
透过寒风凛凛的窗缝,只见一队宫人鱼贯而入。
领头那人头戴镶珠朝冠,身着藏蓝锦袍,腰系纯黑丝带,悬一柄乌黑的剑。身后跟着两列侍者,垂着头,脚步迅捷无声。
离霜眼睛一亮。
“大统领来了。”
话音犹在,人已掠过两重殿幔,立在正殿门前的青玉石阶下,向上峰行礼。
“属下参见大统领。”
“副统领辛苦。”江白忠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本官奉帝君之命前来接管此处,副统领且去更沐,准备上金殿听封吧。”
颜乔乔听着这话音似乎不太对,起身披上雪绒大氅,走到窗边,伸手将雕花大木窗整扇推开,举目望向殿前。
只见离霜讷讷抬头,视线落向江白忠身后的侍者,双眉渐渐蹙紧。
她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帝君今日封夫人为后?”
“不错。”江白忠喜气洋洋地笑开,“夫人缠绵病榻多年,如今总算大好,是该担起国母重任了。”
他迈开双脚,绕过离霜身边。
两列侍者疾步跟上。一个接一个,擦过离霜淡蓝色的臂袖。
颜乔乔看清了侍者们捧在手中的东西,不是吉服后冠,而是火炬、松脂、火油等物。
她的心闷闷一震,直往下沉。
寒风卷进一蓬乱雪,不祥的冷意沁透五脏六腑,冻得身体不自觉地打颤。
这不是封她为后,而是送她上路。
终于,韩峥要终止这个无聊的游戏了吗?
一时之间,颜乔乔心口涌起的感受竟不知是恐惧还是解脱。
她怔怔地想,离霜终究还是在今日达成了愿望,虽然过程与想象中有些不同。
眼看江白忠就要踏入正殿的门槛。
刷——
离霜忽然倒掠三丈,扬起双臂拦住了人。
“卑职尚未接到帝君谕令。”她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在此之前,需寸步不离,护卫夫人。”
被拦下的侍者瞪起眼睛,开口说话之前被江白忠抬手制止。
“副统领。”江白忠缓声道,“帝君与君后在金殿,此地没有什么夫人。”
错愕之下,离霜的声线微微拔高:“帝君昭告天下,君后乃是原配夫人、南山王嫡女颜氏!”
“不错。贵人正在前朝受封。”江白忠偏头,“这里没有夫人,让路。”
离霜缓缓重复:“卑职尚未接到帝君谕令。在此之前,需寸步不离,护卫夫人。”
江白忠无奈地叹息:“你啊。”
沉默片刻,大统领开口向这位死脑筋的同僚解释:“帝君早年曾受过一位贵人的恩情。如今那位贵人来到帝君身边,可是身份有所不便……为君分忧乃是旁人的本分,今日起,金殿那位君后便是帝君发妻颜夫人,明白了么。”
离霜沉默片刻,问:“贵人肖似夫人?”
江白忠点头:“对。回去复命吧,这里我来处理。”
“……”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颜乔乔呼吸不禁变得急促,头皮一阵阵发麻,寒意顺着脊椎不断攀到后脑。
韩峥拿她当替身!
所谓的“贵人”不在时,他折腾她这个替身,弥足思念空虚。那个人回来,他便夺她的姓名身份,为别人作嫁衣。
从他将她困在后院不见天日开始,便是在为那个人铺路了?
彻骨的寒意冻进了骨缝。
等等。
即便关了她七年,世人早已不记得颜乔乔是什么模样,可是她的父兄不会忘,他们一眼就会认出那个是赝品。
所以,父兄的死……
颜世一族世代镇守青州,防范南越,每一年大大小小的交锋不下百场,怎么突然就被暗算了?一个小小的宗室远亲,真有这么大能耐?
倘若,是韩峥出手!
颜乔乔捂住了唇,心跳重如巨象撞击。
她即将被杀死,待她死去,真相将永埋尘土。颜氏之仇无人来报,韩峥与那个赝品会扶持傀儡,将青州颜氏的势力彻底纳入掌中!
短短几息之内,她的心情由惧转惊,由惊转怒,由怒转恨。
江白忠是当今世上第一高手,唯一一位大剑宗。而她,当初在昆山院修习六年也不曾感悟道意,这些年喝着伤身的避子汤,身子骨早已废了,更是摸不着那玄而又玄的入道门槛。
她与江白忠之间,隔着入道门、先天境、宗师境、大宗师境这几道不可跨越的天堑,犹如仙凡之别。
颜乔乔抓住窗棂,环视这间华贵的大殿,发现根本无处藏身。
她不能死,可是眼前已至绝路。
“铮——”
熟悉的剑鸣骤然响起。
这些日子,颜乔乔已听惯了这个声音。
是离霜的剑。
“卑职尚未接到帝君谕令。在此之前,需寸步不离,护卫夫人。”
冷面女官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迂腐愚忠的语气,与素日一般无二。
剑锋上晃过雪光,刺得江白忠眯了眯细长的眼。
他不怒反笑:“对我拔剑?离霜,你是我的学生,境界低我一头。在我手下,撑不过百息。”